慢慢

窗上的眼睛一闪即逝，仿佛只是夕阳投下的恶作剧光影。顾城眨了眨眼，那双异色的瞳孔再次聚焦时，窗玻璃上只剩下他和陆云岚苍白的倒影。

“怎么了？”陆云岚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恍惚。

顾城摇摇头，掌心那个太极印记却隐隐发热。“没什么，只是……有点不习惯。”他抬起左手，金银两色的流光在皮肤下缓慢旋转，仿佛有生命般搏动。

陆明远给了他们一人一个美瞳，“无度数的，带上。”

陆明远站起身，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镜契是陆家古籍中记载的最高等契约，几百年来无人成功缔结。从此你们的灵魂将互为通脉，力量相通，感知相连。”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两人一眼，“但这也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后果。”

“什么后果？”顾城问道，随即与陆云岚对视一眼。

“镜界会本能地试图平衡你们之间的差异。”陆明远走到窗边，指尖轻点玻璃，窗上的倒影诡异地延迟了半秒才做出相同的动作，“你们的看到的景象、感受到的情感甚至能力，会开始缓慢平衡共享。对于强大的那一方来说可能是不公平的，但是，更危险的是，任何针对你们其中一人的诅咒，都会同时作用于另一人。”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顾城突然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左眼的银灰色视野中，病房的墙壁短暂地变得透明，无数扭曲的影子在走廊上游荡。他踉跄一步，被陆云岚稳稳扶住。

陆云岚点点头，右眼漆黑如夜，但顾城能感觉到他掌心渗出的温暖。

“那些影子……”

“是镜界的残留物。”陆明远拉上窗帘，隔绝了越来越诡异的夕阳余晖，“影噬虽然被暂时封印，但它撕开的裂缝还在。而且根据古籍记载，完成镜契的两人会像黑暗中的灯塔，吸引所有镜界生物。”

当晚，顾城在病房里经历了第一次“镜像梦境”。

他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镜面上，脚下倒映着破碎的星空。远处，陆云岚的身影时隐时现，周身缠绕着银色的锁链。当顾城试图靠近时，镜面突然裂开，无数只苍白的手从裂缝中伸出，抓住他的脚踝向下拖拽。

“别反抗！”陆云岚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这是记忆同步！”

冰冷的感觉瞬间淹没了他。顾城眼前闪过陌生的画面：一个阴森的祠堂，年幼的陆云岚跪在冰冷的地面上，面前摆满了各种诡异的镜具；深夜的书房，少年借着月光翻阅泛黄的古籍，指尖抚过“镜契”二字时轻微的颤抖；还有第一次遭遇影噬时，那种灵魂被撕扯的剧痛……

“该你了。”陆云岚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痛苦，“放松，让记忆流动。”

顾城深吸一口气，放弃抵抗。童年的画面如潮水般涌出：母亲温暖的怀抱，父亲爽朗的笑声，那个永远站在镜子里与他指尖相触的男孩……以及母亲病逝那天，医院走廊尽头的镜子中，那个对他诡异微笑的黑影。

“原来它那么早就盯上你了。”陆云岚的声音带着恍然大悟的震颤。

记忆的洪流越来越汹涌，直到某个临界点突然停止。顾城睁开眼，发现陆云岚就站在面前，两人脚下的镜面稳定下来，倒映出他们奇异对称的双色瞳孔。

“这就是镜契的真正含义吗？”顾城喃喃道，“共享一切？”

陆云岚点头，银色左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包括恐惧和弱点。”

梦境结束时，顾城被一阵急促的警报声惊醒。病房的灯光诡异地闪烁，所有镜面物体——从窗户玻璃到手机屏幕——都渗出黑色的黏液。陆云岚从隔壁床跃起，右手在空中划出一道符咒。

“它来了！”两人再次异口同声。

黏液凝聚成熟悉的手臂形状，但这次它们没有攻击，而是指向病房门口。走廊尽头，一面古老的落地镜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镜中映出的不是走廊景象，而是一条通往深处的石阶。

“陷阱？”顾城握紧不知何时出现在手中的青铜钥匙，它正发出灼热的光芒。

“也许是邀请。”陆云岚的左眼银光大盛，“影噬的核心比我们想象的更聪明。”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迈步向那面镜子走去。就在他们触及镜面的瞬间，医院景象如潮水般退去。石阶冰冷而真实地出现在脚下，通向一个弥漫着古老气息的地下空间。

墙壁上镶嵌着无数面铜镜，每面镜子都映出不同的时代片段：明清服饰的陆家先祖在镜前举行仪式；战火纷飞中破碎的镜片渗出血迹；现代都市里，一面面普通的镜子背后隐藏着扭曲的空间……

“这里是陆家的镜廊。”陆云岚触摸一面铜镜，镜中浮现出他童年练功的画面，“记载着所有与镜界相关的记忆。”

他们沿着镜廊深入，最终来到一个圆形密室。密室中央悬浮着一面巨大的水晶镜，镜中封存着一个模糊的黑影——正是影噬的核心。但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黑影的中心闪烁着两个光点，形状正好与他们眼中的异色瞳孔相符。

“它复制了我们的特征。”顾城感到掌心的太极印记灼痛起来。

水晶镜前的地面上刻着一行古体字：

“镜非镜，我非我，双生契成之日，镜界主宰苏醒之时。”

陆云岚倒吸一口凉气：“我明白了……镜契不是封印影噬的方法，而是唤醒真正镜界主宰的钥匙！”

黑影在水晶镜中剧烈扭动，逐渐凝聚成一个人形轮廓。当它的面孔清晰起来时，顾城和陆云岚同时僵在原地——

那张脸，竟是他们两人的特征完美融合后的模样。

“欢迎回家。”黑影睁开双眼，左眼银灰，右眼漆黑，嘴角勾起一个熟悉的微笑，“或者说，欢迎‘我们’回家。”

水晶镜表面泛起涟漪，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将两人拉向镜面。在触碰到镜子的瞬间，顾城听到陆云岚在他脑海中最后的呐喊：

“记住！镜界的一切都是倒影！真正的关键在——”

声音戛然而止。

顾城发现自己站在一间熟悉的房间里。落地镜映出他完整的身影，左眼的银色已经褪去，掌心的太极印记也无影无踪。窗外阳光明媚，仿佛一切只是一场漫长的噩梦。

直到他转身，看见床头柜上摆着一张照片——照片里，年幼的他和陆云岚并肩站在一面镜子前，镜子映出的却是他们现在的模样。

照片背面，有人用熟悉的笔迹写了一行字：

“当你能看见这行字时，说明你已经分不清哪边是镜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