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着水搓了搓手,洗干净了,甩了甩手,再接过擦手布,慢条斯理的擦拭。
莹粹爱干净,又还是个医士,和她待久了,难免也会更注重卫生。
“阿粹的梦魇是怎么回事?”
息同把擦手布丢回给影卫:“她二十二岁那年,亲眼目睹了所有朋友的死亡,包括她最爱的人。”
话语有些沉重,一句话里,包含了六条死去的人命。
钱昭愣住了,他没有想到,她的过去如此惨烈。没错,可以用惨烈来形容。
他接到兄弟的死讯时,都很是难过,更何况是亲眼目睹了所有人的死亡,会疯的吧……
心口泛上密密麻麻的刺痛,那这些年,她是怎样撑过来的?当时的她,得有多绝望。
“那你呢?她经历这些的时候,你在哪?为什么不保护好她?”
钱昭语气不是很好,隐隐有着尖锐的指责。
息同被问到了,低下眼有些愧疚:“是我没用,我什么都做不了,我……”
等等,不对啊,你丫的凭什么指责我?!
要不是另一个你死了,一切都没这么糟,你才是全灭的开端和导火索,明明是你的锅吧?
是你不争气,死的早。
“你又是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来指责我?”息同微微眯起眼睛。
“我……”钱昭一下子哑口无言,毕竟他还没名没分的,确实没什么立场。
嘿嘿,没话说了吧,让你得瑟。
“我能看出来,阿粹确实是喜欢你,但那又如何。阿粹二十五年的人生里都有我,只要我不点头,阿粹的家人是不会接受你的。”息同扬起了反派得意的笑容。
这个他可没乱说,阿粹的家人就他了,都说长兄如父,我也算莹粹阿父,我不点头就是莹粹的家人不同意。
钱昭面色一下子变得有些难看,他没想到息同居然有这样的权利。
他觉得息同在说谎,可那信誓旦旦的样子,不像在骗他,他说的是真的。
似乎是嫌钱昭被激怒的还不够。
“虽然很不爽,但他我还是承认的,如果是他,阿粹交给他我放心。但你?拿什么跟他比?你拿什么去补他们之间的十一年?”
一句一句,说的钱昭脸色有些发白。
息同使劲往钱昭心口捅刀,扎心的话张口就来。
你丫的,叫你恶心我,我扎不死你,我扎,我扎,我扎扎扎。
他优点不多,其中一个就是小心眼和记仇。
说完,息同转身离开,没有再管他。
钱昭站了一会,然后走进了房间,坐到莹粹床边。
看着她,眼神复杂,眼里似乎蕴藏着无尽的难过,伸手抚上她的脸庞。
一滴泪突然掉落,落在她的唇,钱昭愣了一下,随后俯下身。
两唇相贴,他舔去泪珠,闭上眼睛,任由苦涩在心中蔓延,口中都仿佛带上苦意。
睡梦中的莹粹仿佛也品尝到了苦涩,眼角的泪水滑落,一瞬间消失不见。
名分,一个听着就让他有些激动兴奋的词。他何尝不想要一个名分,是他不能要吗?不,他不敢要。
他不敢……
放慢脚步已经是他对自己最大的放纵了,他不能回头,他怕他舍不得。
坐了一会,钱昭就被于十三叫走了。
……
“主子,那边传来消息,齐绪寄给英王的信被第三方的人劫了。警惕性很高,我们的人无法确认背后是谁。”
佛堂内的女人背对着来人,闭着眼睛,一颗一颗转着手中的佛珠串。小佛台上燃着香,飘渺的烟雾扩散,有一种令人心静而悠然的味道。
女人保养的很好,看着也才三十多岁,唯有眼角上属于岁月的痕迹,能窥得几分她的真实。
周身缠绕着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气质,淡然而又慈祥。
“被劫走了?那英王这颗棋就废了一半,果然是个废人,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还暴露了自己。”
“齐绪身上的事,让人去扫好尾,别被人查到我们的手笔。”
她语气淡然,甚至连眼睛都不曾睁开。
“是。”身后的一人起身,恭敬行礼后便退下了。
那人退下后,单膝跪地的另一个人开口:“主子,收到永平侯的回复,他同意了我们的合作。”
何晴碧没有意外,她早就预料到了:“让他以丹阳王的名义,派人去截杀使团。至于截杀的人,选一支我们的人去,记得伪装好,锅一定要稳稳的给我扣丹阳王身上。”
“是,属下告退。”
这里重新陷入平静,半晌过后。
“茹娘,陪哀家出去走走……”何晴碧睁开眼。
旁边一动不动像个柱子一样的茹娘,连忙上前伸手搀扶:“娘娘。”
走在花园的小路上,这里很是清静,没有他人。
何晴碧走着走着,面色似有感慨:“不知不觉,哀家来这也有六年了,哀家,也老了……”
“在茹娘心里,娘娘与当年并无区别,还是那样凤仪万千。”茹娘落后半步,语气亲近。
并无区别?
“不,你错了,哀家变了。”何晴碧缓缓摇头,看向万里无云的天空,眼含哀愁。
“我以为,我下了决定的那一刻,就不会后悔。曾经我为了爱,后来我为了权,为了何家百年的荣耀,我不择手段,心狠手辣。
或许我的血就是冷的,我为了何家,为了我儿能登上皇位,我铲除所有的阻拦。更是将那个贱人送下了地狱,我让他们在地府做一对野鸳鸯。
我从不后悔所做的一切,明明我儿才是太子,他竟然为了那个贱人,要另立太子。”
何晴碧说着,刚才那副慈眉善目的样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眼中的野心与狠辣。
茹娘垂下眼没有说话,这时候也不需要她说话。
何晴碧也不在乎有没有人回应,她只是需要一个人倾听。
“我为了他做了这么多,结果呢?”她冷笑一声:“江山到他手里,却一半是丹阳王,一半是章相,他哪有什么权利。要不是丹阳王这人不愿手足相残,又不愿江山动荡,并有他牵制章崧,他得被章崧吃的骨头都不剩。
他自大,他无能,他还看不清形式。被安国生擒,他是我梧国有史以来最大的污点,死了多少好儿郎啊……!”
何晴碧狠狠的闭了闭眼,掩去了眼中的伤痛。
她出身何家,武将世家,世代从军。外公是立下战功赫赫的将军,一生唯有一个独女,便是她娘。
招了上门招婿,生下了她和弟弟。后来她入了宫,弟弟上了战场。
只可惜功高震主,她的枕边人寻了个不敬宫妃的罪名流放她弟弟。
不敬宫妃?有谁能让他下手如此决绝,还不是李鸢那个贱人。
她那时疯狂针对李鸢,结果刚欺负完李鸢,第二天外公献上虎符,几天后病逝。
若说没有猫腻她肯定是不信的,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她发现这么多年了,她一直不了解他的枕边人。
她可以接受他并不爱她,因为无论如何她都是皇后,没有人能越过她。
但他不能拿何家替那个贱人立威!
所以她恨透了他,也恨透了李鸢。
在得知先帝有意另立太子时,她就开始动手了,她假装安分下来,同时收买先帝身边的人,在他的吃穿用上皆下了秘药。
单个没有问题,可全部合起来,就是慢性毒。
本想慢慢来,可没想到他要提前废太子,所以她提前动手了。
动手匆忙,难免留下破绽,但太医和内侍皆有她的人。一切的问题都被她一一抹去。
后面得知李简仁对李鸢不愿意帮他而心生怨恨,便暗中与他联手毒死了李鸢。
用的还是跟先帝一样的毒,所有人都以为李鸢是伤心过度,随先帝而去了。
先帝没来得及写下传位诏书,所以自然是由嫡长子杨行远登位。
可现在她的儿子在做什么?!
为了证明自己,竟然御驾亲征,还轻信宦官。被安国生擒,丢了三座城池。
他怎么敢的?!这是外公守了一辈子的疆土啊……
他怎么不干脆一死了之,以死谢罪呢?若外公在天有灵,我没有颜面去见他老人家啊……
“我何家的一世英名,我何家满门忠烈。他当真一点都不像哀家,蠢货一个。”
想她要手段有手段,要野心有野心,先帝也是个果决的,铁血的。怎么就生了个蠢货,也不知道到底是随了谁?
“要是哀家在梧都,也不至于如此。更不会事情都发生了才得到消息,是我当初的疏忽,被他将了一军。”
只是没想到她有一点失策了,本以为李简仁是个蠢的,没想到关键时刻竟然聪明了一回。
她要灭口,没想到从李简仁口中得知,当年先帝给了一封命丹阳王登基的圣旨,被李鸢藏了起来。
他知道在哪,若是他出事了,这封圣旨便会被送到杨行健手里。
她不敢赌是否真的有圣旨,所以只能妥协。
李简仁也是有点小聪明的,知道何晴碧呆在梧都,他迟早会被灭口,所以用圣旨逼她离开梧都。
她无奈同意了,用给先帝祈福的借口来了这,退出了政治中心,一待就是六年。
不过这几年她也不是什么都没做,盯了他六年了,那圣旨极有可能是假的。
若不是还需要他将锅扣丹阳王身上,她早就动手了。
想到丹阳王,她眼中闪过一丝嫉妒。
“这江山给他,哀家后悔了。那杨行健虽然是太过重情了些,但确实是个合格的仁君,怎么什么好的都是李鸢的?”
丹阳王监国,事情都处理的井井有条,有威严,能压的住臣子,性情温和但不软弱,跟章崧这个老狐狸斗也不落下风。
“真是越想越羡慕,若他是哀家的儿子该有多好,唉。”
“娘娘……”茹娘有些担忧。
何晴碧摆了摆手:“哀家无事,没关系,哀家还没输,皇后有了身孕,她肚子里的孩子便是最后的机会。”
我亲手夺来的江山,不会再回到李鸢儿子的手里。至于那个蠢货儿子已经废了,也不用回来了,最好死在安国,给她孙子腾位置。
“可是……万一皇后生下的是公主……”茹娘在担心这个。
何晴碧伸手揪了一把叶子,露出了一个笑容:“哀家说是皇子,那就是皇子!”
叶子在眼前飘飘扬扬的洒落,微敛的眼中是势在必得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