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常曦的情况越发不好了。

她的生机快速散去，形容枯槁、不见一点昔日光彩，眼窝深陷两颊乌黑的样子甚至有些恐怖。

璇玑虽然觉得这对夫妻不会到了这个关头还出一个蠢招、把她牵连进去，但是很多时候，手段不在于蠢还是聪明、只在于能否达成目的。局势越乱，帝俊与羲和才能越放心内斗，要不然他们反而要担心会不会有其他人黄雀在后。

除了被羲和带着去见常曦之外，璇玑绝不去接触与常曦有关的东西。看起来璇玑这步棋算是废掉了，不过这也只是针对鸿钧发派下来的事务而言，对于三清来说，却是收获颇丰。而除了一场拜师典礼之外、他们也没付出什么代价。

原本璇玑是要把一个咒符打在常曦身上的。这道咒符可以追溯到天地未分、异兽横行的时代，其妙处不在于本身效果，而在于纵使是天道也不能发现它。毕竟异兽生于浊物之前，天道诞生于浊物尸骸神息，自然比异兽时代的生灵要弱小许多。与这点相比，能让被施咒者的状况显现在木偶身上的作用反倒只能说是平平。而璇玑得到它是在三清齐会为玉鼎传功之后。

原本常曦只是状况凄惨了一些，但是在璇玑动了心思时，她却在常曦身上感觉到了危险。

被许多双眼睛窥视着、耳边是不同的嘴发出杂乱又统一的念声。璇玑本能的觉得不详甚至不安，这道符咒也就一直没能出手。

不过，现在纵使不用符咒，她也能有证据确定，常曦的情况有人插手——而且很可能就是祂。

不。常曦虽然也是棋子，但是却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在前面开路而随时都能丢弃的闲棋罢了。更多的璇玑不但不能说，便是连想都不能想。

帝俊与羲和的斗争没伤及太多种族——只除了人族。

其他族群毕竟都是有修为在身的，在帝俊羲和不是故意针对他们、战场也不是离得太近时，只是逃跑保命倒不是什么难事。也只有一些特别弱小的族群才受了点伤，比起之前的几次浩劫、这也基本上可以忽视。

但是人族不同。

人族虽然刚出现不久，而且实力低微，但是也正是因为这样，人族的子嗣反而丰盛，又因为人族被女娲赋予的形态，与人族一起生的孩子虽然很可能是个没什么修炼天赋的废物、但是也很可能是个天才，更是很容易修成浊物之形。人族美貌而且善于逢迎，再加上与人族繁衍后代并不算困难，愿意与人族交合的族群不在少数。如此一来，人族的数量可不就是大大增加，而且人族里面有异术的人也变多了。

只不过这并不能改变什么。毕竟人族根基短浅，真正厉害的混血都被各自的族群接回去了，人族即使有也是寥寥，影响不了局面。而且因为人族子嗣丰盛、几代下来便占据了大片土地，帝俊与羲和的战场无论设在哪里都会影响到人族。

令璇玑有些意外的是，女娲竟然没有帮人族。纵使女娲昔日与妖族有些渊源、又和妖族一起共抗过巫族，但是他们之间的交情应该也没有深厚到女娲愿意舍己为人才对。毕竟人族的兴衰女娲虽然不一定在意，但是却与女娲气运息息相关，谁让女娲是由造人而证了生命之道呢。

虽然女娲如今被困天庭，但是如果女娲想的话，未必就没有办法联系伏羲了——虽然伏羲会不会帮女娲也很难说。而且，女娲竟然也就这么忍下了，竟然都没有闹过一次。

璇玑本能觉得不对，却因为另一半元神玉鼎的警告压下了这些想法，继续去做木头美人了。

最先按耐不住的是羲和。

帝俊毕竟是一路斗过来的，他最能忍的下性子。而性格火爆的太阳星主则与他不同。

羲和动手的原因也并不是因为帝俊，而是因为西王母。人间一对夫妻想要长生，丈夫后羿去向西王母求药，而把药求回来之后，后裔因为一路上独自面对西王母豢养的异兽而重伤在床，意识灵魂被阴邪鬼物侵蚀，正是需要丹药救命的时候。而嫦娥却自己吞吃了两枚长生的丹药，虽说真的给后羿灵药也救不了被堕落神魂侵蚀的后羿，可嫦娥又不知道这一点，就这么独占了后羿求来的药未免让人齿冷。吃了灵药的嫦娥飞到了太阴星上，成为了一个女仙。

虽然对常曦的感情敌不过欲望，而且也放任常曦陨落，但是毕竟是多年的守护和亲情，羲和哪里能忍受得了自己妹妹的东西被人染指。尤其是这个嫦娥原本只是个面容漂亮了些的普通女子，飞到太阴星后竟然面容越发精致清冷、恍若深谷幽兰，与常曦像了个七分。

让一个普通凡人生了一张与常曦相似的脸、住在常曦的太阴星上，越过了羲和就直接成了女仙，这岂不就是对羲和的挑衅。

羲和果然立刻派人去捉拿嫦娥，至于西王母，尽管羲和不忿、但是西王母才是女仙之首，她也无可奈何。一腔怒火的羲和把视线放在了后羿身上。嫦娥和后羿的人族血脉其实都不是那么纯粹，嫦娥有兔妖的气息、后羿身上流着巨人的血，而巨人其实算是盘古远亲。羲和怕普通的天兵天将奈何不得后羿，于是把自己的十个儿子也一起派了去。

于是十日临空，遍地焦土，人间一片哀嚎之声。羲和冷眼看着，心中隐隐有了些快意。这天下虽然也是她的天下，可更是帝俊的天下。遍地焦土帝俊要担下大半罪责。

帝俊却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他先是让人去保护嫦娥，又偷偷亲自化作凡人、给后羿送上了神兵金弓，在人间散布天后因妒成性、嫉妒嫦娥貌美才对人间下手之说。

人族凭空遭此大难，必然是愤愤不平。有了这种说法，他们也不管是真是假，都开始骂天后羲和。后羿虽然怨恨嫦娥抛弃自己、偷药飞升，但是毕竟多年夫妻，嫦娥又最是小意温柔，平时冷艳、那时候顺从，让后羿即使遭遇此事也还是痴心不改，夜夜拜月。如今听说自己的妻子受天后磋磨、那善妒天后更是让人间陷入浩劫，他哪里还能忍得住。再加上因为这件事，他身为嫦娥之夫也不免受尽冷眼，后羿干脆握紧金弓、背了一篓箭，站在高山上射日。

十大金乌天生神兽，威能无穷，什么时候把凡人放在心上过。见后羿射日，他们竟然也不躲，纷纷笑着看热闹。岂不知这后羿手上的弓是他们的父亲给予的神兵，箭上涂了帝俊的血。血亲父子，父要杀子、岂不是有的是办法。这普通的木箭原本莫说射日，就算离他们近一点也会被烧尽，但是因为涂了帝俊的血，火烧不尽、热灼不得，竟然真的没入了大金乌的心口，让他登时坠落下来。

十大金乌根本没把凡人放在眼里，也不会想到自己会死在凡人手中。

莫说是凡人，就算是神仙，或许十大金乌有打不过的，但是身为帝俊和羲和的后代、天庭的少主，除非招惹了那些连帝俊羲和都要让步的人，他们又哪里需要让步半分。被凡人杀死了大金乌，对剩下九个金乌来说，是莫大的耻辱。

余下的几兄弟第一反应并不是恐惧，而是愤怒。阳光肉眼可见的更炽热了几分，本就干裂的土地被晒的冒出烟来，然后突然燃起大火。

后羿也是怒火中烧，又因为刚才手刃金乌的事而生出几分痛快，仿佛把病痛折磨之苦、被妻子背叛之怒都发泄了出来一般。纵使是神仙又如何，还不是死在了他的箭下。他拈起两支箭，拉满了弓弦、又放出木箭来。

随着咻咻两道破空声响，又是两个太阳坠落，天地间顿时清凉了许多，不过还是灼热的让人受不了。

后羿再次挽弓搭箭，连射四头金乌。此刻，天上只剩下了四个太阳。

剩下的四个小金乌终于紧张了起来。他们万万没想到，只不过是一个凡人罢了，如何竟然有能杀死他们的能力。已经死了六个兄弟，他们试图施法把后羿撕碎，可是他们的法力就好像被凭空吞噬了一样，根本伤不到后羿分毫。四兄弟也顾不上什么要杀了后羿了，他们互相扶持、就要逃走。

后羿拿嫦娥没办法，既不能追究嫦娥偷药背弃之仇、又无法完全放下对嫦娥的爱慕之心，种种矛盾的感情本就让后羿痛苦非常，又因为他们夫妻的缘故，整个族群受到牵连，嫦娥倒是不在了，可后羿却受尽了嘲笑，天灾之后便是无处不在的谩骂侮辱。此刻获得了此等神力，又知道十大金乌是欺负他妻子的天后的儿子，后羿便把一切怒火都施加到了他们的身上，更是不愿意罢手。

射日英雄的身形竟然迎风即长，身如高山、眼如日月，声音好似洪钟、呼吸即是风暴，跺一跺脚大地都开始摇晃，那四兄弟神体并不算小，在后羿面前却是也好像稚童一般。而后羿手中金弓，也随之而变得巨大了起来。

“哪里走！”

后羿随手拔起一颗大树，用树冠拍打而去，好像在驱赶蚊虫一般。

十大金乌生来高贵，哪里受过这种委屈，更难以忍受此等侮辱。只是此刻不由得他们不打落牙齿和血吞，已经死去了六个兄弟，他们却没必要再去送死了。他们不理会后羿，只是把法力运转到极致想要逃跑。

帝俊神情冷酷，面上带着一点不忍，但是还是毫不迟疑的掐了决，一道金光闪过，堂堂金乌竟然被树冠击落，树枝恍若利剑，密密麻麻插进了两个落后的小金乌的身体里。后羿又伸手一抓，抓住一只金乌，随着他的用力，被他抓住的金乌骨骼尽碎、后羿的一只手也化作了焦炭，肌肉尽数被灼烧成飞灰、露出被烤干了的、白惨惨的脆弱干骨。

后羿痛苦的嘶吼出声，身体骤然缩水，刚刚还是意气风发的英雄、现在却已经滚落在地，沾了一身灰尘。痛苦把伏羲的理智尽数摧毁，他拿起金弓，一只手连带着大半手臂都化作焦骨、骨头散落一地，后羿干脆把金弓插入石缝里面，想要拉弓射箭。

虽然十日齐出让人间一片焦土，但是人间又哪里能缺少得了太阳。太阳星是羲和私邸、早就隐入天外天，现在天上的太阳其实是十大金乌轮流巡天。如果后羿真杀了最后一个金乌，天后岂会再愿意让太阳出来。太阳不出，其他族群或许还能忍个几十年，可是他们人族可经受不起这个。

后羿现在又哪里听的进去劝说。他本身就经历了耻辱和痛苦，现在又因为疼痛而发狂，村民的劝说不仅没让他回心转意、反而让他更加疯狂。眼见着劝说不成，怕失去太阳又怕被天庭惩罚的村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操着石块砸向后羿。

后羿能杀死金乌更多的还是因为帝俊做的手脚，之前也是怒火攻心才激发了巨人特征，现在透支太过又受了伤的后羿其实虚弱的很，更别说后羿的灵魂已经被啃食泰半，帝俊只是暂时封印了那个神魂、让后羿误以为自己痊愈了罢了。如此种种加在一起，后羿就算不被围殴也要死了。以至于这一块打到后脑的石头竟然真的让他失去了意识、呼吸也微弱的几乎听不见。偏偏村民见过了他之前发狂的样子，怕一击不成反而激发后羿狂性，为了保险一直没有停下来。等到他们终于停下时，后羿已经失去了呼吸。

一代射日英雄，死于村野乡民手里的石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