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周围的密林其实是帝俊的元神在燃烧。

看样子帝俊也已经是放手一搏，不计后果的想保住这抹神识。可是这抹碎魂并不是帝俊的子嗣，甚至可以说与帝俊没有太多关系。不论如何，祂一定很重要，不然本体也不会让她救下这抹快碎掉的魂片。而且帝俊这个野心家尚且如此，说明事情可能比他们想的要更严重许多，那羲和现在的表现又有几分真?

时间不多，璇玑来不及想这些。她抽出了自己的一块骨头，玉鼎跟脚乃是一块玉石，骨头离体就相当于在玉石上敲下一小块碎块。这抹没有凭依的残魂便寄居在了上面。

外面有帝俊的元神掩盖，里面又有璇玑的术法遮掩，再加上后天给的骨肉来扰乱因果，瞒过天道的视线倒是不成问题。等一下璇玑离开时，她与本体的牵扯会通过玉石上用神血画出的符咒带着小金乌去另外一个地方，避开天道的视线。

快速用指尖血画了符咒，璇玑又强行把帝俊神识注入小金乌的尸体中，做出这最后的小金乌尚且还有一线生机的样子，她则带着十具金乌的尸体离开，去天庭给羲和答复。

密林的影子变得虚幻起来，一会凝实一会透明，这是帝俊的元神之火被天道压制的结果。璇玑刚一出来便觉得胸口闷痛，之前的伤也有些不安稳。但是她毕竟是玉鼎的分神，算得上修为高深，倒是并不难挨。只是天上笼聚的黑云让她颇感不安。

此时大家都是天生仙体，也只有被神仙自己造出来的种族才是凡泥之身，需要先修炼、然后经过雷劫淬炼得到仙体，然后才能成仙。只不过他们这些天生地养的仙神也需要修炼，修为足够高深、又证了道，然后才是真正的神。这雷劫只是筛选那些凡种能不能最后升仙的，而他们这些天生地养的仙神只有在遭天谴的时候才会面临雷劫——或者说天罚。

天道从来没有悯弱恤低的爱好，对弱小的人祂只会更加苛责，这天罚就算是三清那等存在也不愿意招惹。能不能扛过是一回事，过程真的痛苦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璇玑纤长娥眉微微皱起，在心里盘算雷劫会不会影响她的计划。她又不是真心实意给这对夫妻做事，说起来受天罚还是好事，能顺理成章的让璇玑从此消失，三清由此彻底断绝与天庭的联系。

说到底，璇玑会出现只不过是因为三清没办法在一开始就拒绝鸿钧，而有九转玄功的玉鼎是最好的选择。一切只不过是为了敷衍鸿钧、或者说鸿钧背后的存在罢了。玉鼎真正要做的是为师门试水，探探如今的深浅。

要是没有这一出，璇玑还真不太好顺利的彻底消失。无论怎么样，只要有人想，总能扯出一点因果来让她被牵扯进去。

但是如果璇玑死了呢。

那以后这位女神自然不会再出现，人死债消，更何况璇玑可没有欠了别人的，更不必担心会不会有人会借机做些什么。三清一向自我又护短，璇玑若活着倒是不耽误他们明摆着耍无赖，可到底因果上是理不清的。可璇玑死了，就只有三清向别人讨债的份。

这么看来，天道反倒是帮了她的忙。

玉鼎用剑，而璇玑的武器是鞭子。

而且这鞭子还是元她始抽了不知道几条龙的龙筋做成的，用灵泉泡过、又缀了坚硬无比的龙鳞，不仅能以鞭子伤人、上面的龙鳞像是刀片一样，能造成伤害。龙身又有毒，这一条鞭子看起来亮晶晶的灵秀精致、其实却是难得的利器。

让元始看得上眼的龙自然是现存的龙族里面的佼佼者。璇玑甩了一道鞭花，法力蔓延而出、覆盖住整条长鞭，璇玑收好金乌尸体、干脆趁着雷云还在不断积累变厚的时候迎了上去。

没有经历过的人很难体会到这种恐怖。

天空好像马上要砸落下来，灰烬一样的死黑色翻滚着，云层厚到恍若伸手就能沾染一点灰黑尘埃。

这种时候就算是巨人也会觉得自己渺小无比。

璇玑只有一把鞭子。时不时亮起的闪电把云层的边缘勾勒清晰，沉闷的响声回荡不休。她能听见远处人族的慌乱惊呼，但是璇玑顾不上他们，而且她本来也不是什么怜爱世人的性子。

清冷女仙飞身而去，像一道剑光一样凛然。雷云似乎因为她的挑衅而变得越发汹涌，银蛇攒聚起来、引而不发。

她飞的越发高了。这里的清气浓郁到快要化成水来，每逢雷劫之后、总会降下灵雨来治疗渡劫成功的新生神仙，周围的生灵自然也能沾到好处。

分神受的伤最后都会应验在玉鼎身上。玉鼎本人还没如何，那边借着玉鼎的术法来看这边的事情的元始先炸了毛。

要不是有太清拦着，元始几乎要跳起来先把自己这个不肖弟子打个元神不稳。

虽然……虽然如果不比修为高低的话，元始很可能打不过玉鼎……毕竟玉鼎可是能练成九转玄功的天才。最重要的是，他不到千年就修炼到了小成，这才是最让人讶异的地方。而玉鼎又天生通透、一颗剑心，论武力元始这个师父还真的压不住他。

但是！他元始也不是什么废物。比天才是比不过自己的徒弟了，可元始也是资质上佳，再有这么多年的苦修，谁要把修为压制到和玉鼎一个水平再去找虐。而且就算玉鼎未来修为也比他高深了，那这个不肖弟子还敢对师父动手不成?

玉鼎不躲不避，只低下了头。就算如此，也像是亭亭的兰一般清雅而有气节。他倒是没觉得自己错了，只不过到底惹得师父伤心，让师父出出气也是应该的。

“你们别拦我！”元始气的狠了。那是什么普通的雷吗？那可是天罚！他们这些活了不知道多久的老家伙看到也会觉得头疼!而玉鼎现在又神魂不全，只一半分神去迎接雷劫，还主动挑衅，这和找死有什么区别。“这个逆徒竟然敢——还不如让我现在就一掌劈了他！”

通天翻了一个身白眼。

劈了玉鼎?这些弟子里面，元始最喜欢的就是玉鼎了。他回头发疯劈了自己的元神也不会劈了玉鼎。现在他们不拦着，过几天元始冷静下来了就会来找他们麻烦了。

同样很疼爱玉鼎，但是却口是心非的、只说怕被元始找麻烦的通天和太清一起拦住了元始。不过他也很不赞成玉鼎用半副元神应对雷劫就是了。

只是脱身之法，找什么借口不行，难道之后还有人会特意翻出来、还敢来讨说法吗？纵是有他们也不会在意，玉鼎又何至于此。可是玉鼎又不会听他们的话，璇玑远在千里之外、又在雷劫之中，他们纵使想拦也是有心无力，还不如赶紧找找天材地宝、以后供玉鼎养伤。

这边如何并不能影响到璇玑。

她想要自己完完全全的在世人眼里消失，这样一来许多事情就攀扯不到本尊了。这里面的水深得很，虽然玉鼎与师门之间并无冲突，但是他却没有把自己知道的完全告诉元始他们。一来是说不出，二来有些事玉鼎自己也尚且懵懵懂懂，就像是元始他们同样不会告诉玉鼎全部的事情一样。二来则是让通天有了更多的借口，他喜欢的徒弟命丧天庭之事，无论进退、通天都更有底气了，而三清就算共同参和进来也有大旗可以扯、之后能从容脱身，不沾染半点泥淖。

只需要璇玑重伤而死罢了。

一道电光闪过，璇玑手中长鞭挥出。好像两条龙在争斗一般，长鞭与细长闪电交织在一起，雷劫之中的规则之力与璇玑的法力对撞，阳刚与阴寒互相排斥，最后同时溃散。有璇玑法力的保护，长鞭并没有什么损坏，反而引了一点雷气、把龙鳞龙筋淬炼的越发坚韧。

璇玑心里有点可惜。要是能把本命薄剑拿出来淬炼一番就好了。

她被分离出来之时有法宝镇压，天道又没有一直注意从不轻易离山的、被层层阵法守护住的本体，璇玑与玉鼎的因果彻底分开，便是再被天道知道他们其实是一个人、可是因果却是不能搅在一起了。

可是天道可以针对玉鼎。只要稍稍影响其他人，就能让玉鼎被针对。

这倒也不算什么。别看玉鼎性子冷淡、一副朗月清风的样子，但是他其实是个好战分子，有此练剑的机会，玉鼎反而会高兴才是。

但是现在不是正确的时机。

天道不能亲自下场，不过一时突破大道的限制、做一些事情还是可以的。大道无情，只有规则、没有好恶，所以大道的束缚是至高无上的，连天道也越不过大道去。可天道也有办法暂时限制住大道、给自己一点动手的空间。毕竟是浊物怨念魂神所化，计谋手段都是本能。

璇玑一切都是为了师门，现在自然不会因为自己的一点利益就惹来天道，在这种关头给师门添麻烦。

璇玑的速度很快。她刻意放开了一点防护，当然，只有半副元神的璇玑应对雷劫本来就很吃力，尤其是她刚刚还撕裂了些许元神的碎片来给碎魂疗伤，又分裂出去了自己的本体。

在快接近雷劫时，璇玑已经开始受伤了。

闯入雷云之中，周围的规则之力瞬间结成了网，连带着电光一起，向璇玑袭来。璇玑无处可躲，也没必要再躲。鞭子已经没什么用了，刚淬炼好的长鞭、损坏了也是可惜，璇玑干脆把它收了起来，拔下发间银簪化作长剑、奋力迎战。

女仙的衣裙已经被雷劫劈的破烂，露出了里面月白色的法衣。法衣上面金色符文流转变换，金光明灭、已然是撑不住多久了。

璇玑干脆咬破指尖，快速勾勒出一道符印，施法将它推了出去。血色符印炸开，雷云被炸穿了一道空隙，璇玑也猛的吐出一口血来、强行运起法力飞身离开。元始他们给的法宝璇玑宁死也不会用，幸好法衣也不是凡品，上面层层累加的阵法和天然神异的材料都帮璇玑撑了很久。

璇玑如此，玉鼎也是不好过。

她如今元神不足半副，法力又因为之前的消耗而不足，最后是玉鼎悄悄助了璇玑一臂之力，这才让璇玑脱身。可是一开始玉鼎就分给了璇玑大半的修为，玉鼎想要不引起注意的给璇玑法力、就只能是事倍功半，如此消耗下来，倒是让玉鼎第一次感觉到了虚弱。

璇玑感觉到丹腑之中枯涩的经脉里又有了点法力，于是感觉加快了速度、等不及通报就闯进了羲和的宫殿里面，直接摔在了白玉地面上。

“阿玉！？”羲和赶快迎了上来，想要扶起璇玑，却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从前的璇玑仙子清冷如天上月、林中花，总让人不敢亲近。如今乌发散乱、衣衫破败，身上满是血迹，一副枝头花零落成泥的样子，却不显得狼狈、只让人觉得怜惜。

还有……一些不好的欲望在升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