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克站在后台的化妆镜前,镜面因常年潮湿而泛着模糊的晕黄,他用食指蘸取廉价油彩,在脸上涂抹着夸张的笑容。
红色颜料顺着皱纹沟壑流淌,像一道道未愈合的伤口,当他戴上那个圆球红鼻子时,镜中人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正如他早已忘记真实的自己该是什么表情。
麦克莫顿该你上场表演了!
麦克清脆的声音从幕布后传来,少年探进半个身子,发梢还沾着刚才表演时留下的亮片。
麦克莫顿加油!
裘克朝给他加油鼓劲的麦克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小丑,油彩掩盖了他苍白的脸色,却遮不住眼底的疲惫,他拖着那条残疾的腿走向舞台,每一步都让旧伤隐隐作痛,幕布掀开的瞬间,刺眼的聚光灯让他下意识眯起眼。
裘克(今天的人流量很大,观众席也坐得很满,笑声也比昨天更大了)
裘克(这是个好现象)
裘克(希望我今天台上可以有更多的臭鸡蛋)
他一瘸一拐的登台表演,习惯的利用自己滑稽的表情和不协调的肢体引观众发笑。
演出完毕,观众们情绪高昂,拼命的在台上扔臭鸡蛋,笑声和谩骂嘲笑声掺杂在一起。
裘克站在台下看着欢呼的人群,擦了擦因演出流下的汗,鞠躬,被观众砸在身上的臭鸡蛋,顺着他的动作缓缓流下。
与上一场鲜花和掌声的表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缪斯……裘克
裘克(该下台了)
就在他准备退场时,一声清脆的拉炮声突然穿透喧嚣,裘克僵在原地——这个声音太熟悉了,每次缪斯来看麦克表演时都会带这种彩色拉炮。
他的身躯顿了顿,随后一只手掀开了后面的帷幕。
又是一声拉炮。
缪斯很棒很厉害的表演!!!
裘克猛地转身,幕布缝隙间,他看见缪斯正举着拉炮,脸上带着他从未见过的灿烂笑容,邮差维克多站在旁边,手里也拿着空拉炮,脸红得像他戏服上的红鼻子。
维克多葛兰兹表……表演的很出……
维克多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拉炮的丝带,喉咙发紧,声音细若蚊呐,最后一个音节几乎消融在嘈杂的人声中,他的耳尖红得发烫,连制服领口露出的后颈都泛起一层薄红,仿佛整个人都要烧起来。
维克多在心底哀鸣,光是站在人群中央拉响礼炮,就已经耗尽了他毕生的勇气,现在要他当众说出赞美的话,简直比让威克放弃追邮差车还难。
缪斯突然握住了他汗湿的手,邮差先生的手套还带着皮革特有的粗糙感,却温暖得让人眼眶发热。
缪斯谢谢你维克多
维克多葛兰兹不,不客气先生!
维克多结结巴巴地回应,感觉心脏快要跳出胸腔,他低头盯着两人交握的手,发现缪斯的指尖沾着一点拉炮的金粉,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维克多葛兰兹(先生的手……好温暖)
这个认知让维克多的思维彻底宕机,所以当缪斯突然扑过来时,他完全僵成了一尊雕像。
维克多的身子绷得紧紧的,似乎对缪斯突然的投怀送抱不适应。
维克多葛兰兹先生!我们这样有点太亲密了!
维克多身子一动也不敢动,脸涨得像红辣椒,整个人拘束的像是被人说破了心事的姑娘那样。
维克多的声音都变了调,缪斯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马戏团特有的棉花糖和火药味,他浑身绷得笔直,连呼吸都停滞了——天知道他的制服下摆还沾着威克的狗毛,领带也歪了,这副邋遢样子怎么能……
维克多手足无措地僵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面部,他的视线慌乱地四处游移,最后定格在缪斯后颈一缕翘起的碎发上,那缕不听话的头发随着呼吸轻轻晃动,莫名让他想起威克做错事时摇晃的尾巴尖。
维克多葛兰兹先生……
维克多绝望地发现,自己甚至能数清缪斯睫毛投下的阴影,这个认知让他整个人红得像煮熟的龙虾,连指尖都开始发麻。
裘克?!
裘克的眼睛瞪得溜圆,似乎无法相信刚刚发生的事情,他的嘴唇微微颤抖,喉头一紧。
油彩下的皮肤突然发烫,他看见缪斯抓住维克多的手说着什么,然后突然给了对方一个拥抱,邮差先生顿时手足无措,制服领子都被扯歪了,像只受惊的兔子。
裘克僵立在舞台中央,红鼻子上还挂着一丝臭鸡蛋的黏液,拉炮的彩带缓缓飘落在他瘸腿旁,像一场不合时宜的彩虹雨。
裘克不会吧……
喜剧的内核是悲剧,这个道理,裘克很早就知道了。
他早年便意识到,唯有通过自我贬抑,将滑稽与愚钝演绎得淋漓尽致,方能在马戏团的喧嚣中觅得一丝微薄的归宿感,违背本性的表演,犹如戴上了沉重的面具,压抑着内心涌动的情感波澜,使他在日复一日的混沌中虚度光阴。
他总是费尽心思的让观众大笑,却忘了让自己开心快乐。
裘克不要问礼炮为谁而放
裘克没有一次是为我而放的
他这么对自己说。
那些璀璨的焰火,从未因他的存在而绽放,世人吝啬于为一个底层小丑的哀愁投掷金币,毕竟,为一场卑微的表演燃放价值不菲的礼炮,实属徒劳无益,他深知,在他人眼中,自己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逗乐角色。
偶尔的礼炮,也从无一次,是为了他。
裘克先生?
裘克他们在……为我喝彩?
可直道一阵熟悉的嗓音穿透嘈杂,唤住了他。
惊愕之余,裘克难以置信地回眸。
裘克从未邀约过缪斯亲临自己的舞台。
他怕缪斯因为不理解所表现出来的冷漠,让他最后的一点尊严粉碎消失。
裘克觉得自己的表演实在算不上好,还有台下的“互动”,那实在太过于……荒谬可笑了,如此荒诞不经,令人捧腹之余又暗含辛酸。
不要看,先生,我怕你会因此厌弃我。
不要看他那为了生存而拙劣的表演,不要看他那为了苟活而扭曲的演绎。
不要来,先生,因为这是我最后的一块遮羞布。
不要来到这肮脏的马戏团。
又一发礼炮炸响,裘克条件反射地瑟缩,却听见缪斯在喊他的名字,不是“小丑”,不是“喂”,是清清楚楚的“裘克”。
聚光灯下,他缓缓摘下破旧的高帽,向那个方向深深鞠躬,油彩混着汗水滴落,在舞台木板上砸出深色的痕迹,当他直起身时,发现自己的手在抖——不是表演需要的夸张颤抖,而是真实的、无法控制的战栗。
裘克谢谢您,先生
这句话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他转身时故意踩滑,用最滑稽的姿势摔进幕布后——这才是观众期待的小丑退场,但这次,他偷偷攥紧了掌心那片彩带,像抓住一根救命的蛛丝。
娜塔莉你用的那支是高档货
后台化妆间里,娜塔莉对着镜子勾画着自己的眉形,肉疼的看了眼自己的口红被裘克画小丑妆用的面目全非。
裘克是吗?真是抱歉
裘克的声音闷闷的,正用卸妆棉使劲擦着脸,仿佛要把皮肤都搓破,他挠挠头看着娜塔莉在化妆包里又掏出了根口红。
娜塔莉罢了
娜塔莉眉尾一扬,随即起身,对着从化妆包取出新口红突然轻笑。
娜塔莉有个匿名的粉丝送了我一大堆高档货
少女的笑容明亮得耀眼,娜塔莉拿起附带的书信后,眼中闪过一丝喜悦。
裘克抬头,看见娜塔莉手中那封信上的字迹——圆润工整,每个字母都带着温柔的弧度,是缪斯的笔迹。
缪斯你会以美貌和舞姿征服一切观众
娜塔莉先生也真是的……
娜塔莉无奈地笑了笑,将信纸按在胸口,眼中闪着光,那熟悉的字迹显然出自缪斯先生之手。
娜塔莉该我上台了
娜塔莉将信件收好,眼神突然闪烁,似乎有所顾虑,她咬了咬唇,内心的犹豫和担忧显露无遗。
娜塔莉裘克
她犹豫片刻,突然将一个小盒子塞给裘克。
娜塔莉这个,能拜托你帮我好好保管吗
娜塔莉我怕瑟吉……
娜塔莉轻轻呼出一口气,嘴唇微微张开,最终还是没说出什么,拿上她的皮鞭登上了舞台,裙摆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麦克莫顿哥哥!
前台的欢呼声中,麦克找到了坐在观众席的缪斯,少年灵活地穿过人群,表演服上的亮片在灯光下闪闪发光,他故意挤开原本坐在缪斯身边的观众,像只大型犬般蹲在座位旁。
缪斯抬眼望向走近的少年,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意。
缪斯麦克你来了
他抬手轻轻拂去对方肩头表演时沾上的彩屑,指尖在亮片上短暂停留,折射出细碎的光点。
缪斯刚刚维克多也来看你演出了
缪斯的声音里带着些许遗憾,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座椅扶手。
缪斯但他突然接到很要紧的信件要送
说到这儿,他微微倾身,模仿着邮差先生惯有的拘谨神态。
缪斯他让我代他向你问好
麦克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动,琥珀色的眼眸在灯光下流转着微妙的光彩,他缓缓点头,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麦克莫顿这样啊
少年修长的手指把玩着挂在颈间的表演用丝巾,丝绸面料在他指间滑过时发出细微的窸窣声,他低头掩饰眼中闪过的愉悦,睫毛在脸上投下扇形的阴影——维克多的提前离场,倒是正中他下怀。
少年刻意拖长的尾音里藏着蜜糖般的甜腻,指尖缠绕流苏的动作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力道,他微微倾身,发梢垂落的亮片在缪斯颈间投下细碎的光斑。
麦克莫顿看来维克多先生……真有要紧事呢
麦克眯起眼睛,像只发现猎物破绽的幼豹,他分明记得十分钟前还看见那位邮差先生在零食摊前徘徊,手里攥着要给缪斯买的棉花糖——现在想必正孤零零地融化在某个垃圾桶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