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再没有了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四野一片死寂。
顾璟瑜指尖凝聚出火光,往棺材壁上一划,划出一道细狭口子,刚好够两个人从口子看出去。
他们果然被抬到了彩蝶镇郊,那座供奉着鬼司仪的土庙前面已经停满了密密麻麻的合葬棺椁,空气中馥郁的百蝶花香也越来越浓重,透过孔隙飘进了棺材里。
“阿昧,你有没有觉得,这里的香味,还有幻境里的香味,好像和陈公子棺材里那个味道有点不同?”
师昧蹙了蹙眉道:“师叔,我分辨不出区别。”
“之前我们在北山,棺材被劈开的一瞬间飘出来的味道好闻,应该就是百蝶香粉没错了。但自从进了幻境之后,我总觉得那种味道虽然相似,可是却有一些细微的不同,不过一直也琢磨不出究竟有哪里不一样,不过现在……我想我大概知道了。”
“师叔似乎对气息很敏感。”
顾璟瑜透过缝隙仔细看着外面轻声道:“嗯。这里,还有幻境里的味道,根本不是百蝶花香,而是彩蝶镇的人,用来供拜鬼司仪时烧的特制高香。看那里——”
师昧顺着他视线看过去,土庙前的陶土香炉里,果然燃着三支手臂粗的竖香,正幽幽朝风里递着甜腻的气味。彩蝶镇的人擅长用百花制作各种香料,因此求神供佛用的香品也都是自己镇里制作,不向外处去买。由于使用的都是镇郊栽种的花种,调出来的味道,外行人闻起来其实差别并不会那么大。
师昧沉思道:“莫非陈公子棺材里的香味,和幻境里的味道根本没有什么关系?”
他还不及把这个新发觉的细节捋清,土庙中忽然发出的刺眼红光就打断了他的思路。躲在棺材中的两个人齐齐看去,只见庙宇中光泽璀璨,映照着周围一片灿然。庙边上有一排铁架子,上面摆着许愿用的红莲灯,那些莲灯原本是熄灭的,却在此时一盏一盏地都亮了起来。
守在每个合葬棺旁的童男童女纷纷下跪,诵着:“司仪娘娘下凡,指点我等野鬼孤魂永脱苦难,得遇良人,同棺而卧,黄泉做伴。”在一片诵宏声中,庙中那个鬼司仪浑身散出金色仙光,然后她垂下眼睑,慢慢牵动嘴角,飘然跃下供奉台。动作相当俊逸,仪态万般优雅。
可惜身子是泥土做的,太重,姑娘家家的,砰的一声,硬生生在地上砸了个大坑。
顾璟瑜见了忍不住笑了。
鬼司仪似乎也对自己的根脚颇为不满,她盯着地上的大坑看了一会儿,才从坑里款步踱出,整理了一下衣冠。她瞧上去是个妆容浓艳的女子,披红戴绿,颇为喜气。黑夜中,它转了转自己的脖颈,来到百人合葬棺前,夜风中充斥着尸群的腥臭味,她似乎心情好了些,缓缓张开双臂,“咯、咯”地笑了两声。
“尔等信奉于我,供奉于我,便能得遇良缘,完成生前未了的终身大事。”幼嫩的嗓音飘散在夜色里,那些鬼怪纷纷激动地磕起头来。
顾璟瑜心道:“人身大事?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司仪娘娘保佑——”
“请司仪娘娘赐婚——”
此起彼伏都是这样的恳求,鬼司仪似乎十分享受,慢慢穿梭在成排的合葬棺中,点着鲜红色朱漆的长指甲刮过棺材板,发出刺耳尖锐的声音。
师昧好奇道:“师叔,我记得师尊曾说过,妖仙鬼,神魔人,各属六界,但这仙人不高居九天,怎么反倒和地下的鬼魂为伍?”
“因为它管的是m婚,主要吃的是鬼魂的供奉。”顾璟瑜道,“鬼魂能让她功力大增,不然也不会短短百年就能修成仙身。有如此好处,她自是乐意与阴曹地府的‘朋友’为伍。”
鬼司仪绕着棺椁群走了一圈,又回到最前面,空寂稚嫩的嗓音又响了起来:“开一棺材,赐一姻缘。从左首起。”随着它的命令,左边第一个棺材缓缓打开,金童玉女在旁边恭迎,里面的两具尸体摇摇晃晃地爬了出来,艳丽的火红吉服衬得死人脸庞愈发苍白,了无生气。那对m婚夫妻慢慢来到鬼司仪面前,跪了下来。
鬼司仪将手放在他们之间,说道:“吾以司仪名,赐尔死后姻,从此为夫妇,男女相配欢。”
顾璟瑜喃喃道拍:“不会真像我想的那样吧……”
“师叔?您说什么?”师昧那双温柔似水的眸子望着顾璟瑜,那双眼睛很好看也很清澈……
顾璟瑜不想污染自家师侄的思想于是就道:“没什么,自言自语呢……”
顾璟瑜还没说完,就见那对被赐了婚的尸首好像吞了药似的,明明已经是两个死鬼了,却忽然开始撕扯对方的衣服,狂热地亲搂在一起。
顾璟瑜瞪大眼睛,立马捂住师昧的眼睛,随后说道:“闭眼,捂住你耳朵!”
师昧虽还有些懵,可还是照做了。
“吾以司仪名,赐尔天伦乐。阴阳相交,生死又何妨!”鬼司仪的喊声越来越尖锐,越来越高昂。那两具尸体的动作也就越来越夸张,其中那具男尸,居然一怒冲冠,精神奕奕,和活人没有任何区别。
顾璟瑜表示:呵呵
这鬼司仪做什么司仪啊,改行算了,别人的药顶多让萎靡不振的活人聊展雄风,这神仙倒好,小手挥一挥,死人都能硬起来。真正的妙手回“春”啊!
过了一会儿,那对鬼夫妻身上忽然窜出一道青烟,鬼司仪张开嘴,贪婪地吸食着那股青烟,直到把最后一缕也吞进自己肚子里,这次饕足地擦了擦嘴角,眼底流露出精光。看来那就是m婚夫妻还给它的“功德”,会让它修为更增。
“哈哈,哈哈哈——”鬼司仪尝到了甘甜,愈发容光焕发,再开口时,刚刚缥缈虚无的嗓音也变得清晰起来,它高喊着,咆哮着,尖锐的嗓音像是要把这漫漫长夜扎穿,“起!起!尔等痴男怨女!吾赐尔等鱼水之恩!尔等供我以信奉之德!起!起!都起!”
顾璟瑜感到有些不妙……
它这是要干什么?!
周围几百具棺材的同时颤抖,验证了顾璟瑜的想法。这鬼司仪是要召唤所有合葬棺里的尸体合欢,好一次吸收“功德”啊!
顾璟瑜往外看了一眼,也没有想到那鬼司仪居然口味这么大,不一对一对来了,居然想搞个一口吞!旁边棺材抖动声越来越剧烈,想来是每一对m婚配偶都开始受到感召,开始在棺材里行事。这个想法让顾璟瑜噎了一下,脸色更加难看。偏偏这个时候,站在原处纵情长笑的鬼司仪忽然感到了什么,猛然扭过头来,一双黑得毫无焦点的眼睛,直直越过其他,落在了师昧和顾璟瑜的合葬棺上。
它虽然智力低下,却能感觉到,那具棺材里,没有它熟悉的气息。
没有信奉。
没有……
活人!!!
猛然弓起身子,尖叫着疾掠儿来,鬼司仪衣袍翻飞,一双血红利爪直戳棺身,生生刺穿厚实的棺木,直插棺体之中。它这袭击太突然,师昧来不及退后反抗,何况棺中空间极小,根本退无可退,眼见脑袋就要被这九阴白骨爪戳出五个窟窿,身子却忽然一坠——顾璟瑜已经眼疾手快地将师昧护在怀里,自己挡在前面,鬼司仪的五根尖爪猛然戳进顾璟瑜的肩膀!
深可触骨!
顾璟瑜闷哼一声,竟也生生忍着,没有喊出来。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仍燃着消音咒,点在师昧嘴唇上,堵住了师昧本来要发出的声音。
鬼司仪的爪子在顾璟瑜的皮肉里乱抓一通,那爪子就收走了。
正当顾璟瑜松一口气时,那只爪子忽然朝着另一副棺材抓去!
顾璟瑜心道那不是阿晚和墨喂鱼那小子的棺材吧……
顾璟瑜心中一凛,暗叫不妙,然而一切已然晚矣。那只锋利的爪子狠狠刺入棺材之中,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他面色骤然阴沉,眉宇间仿佛凝结了一层化不开的寒霜,眼底更是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震怒与忌惮。
呵,伤他无所谓,可伤了他在意之人……
顾璟瑜轻轻一挥手,云鹤应声而出,伴随着一道耀眼的银光闪过,那具沉寂已久的棺木应声而裂,化作无数细小的碎片,散落一地。
他破棺而出的刹那,目光一扫,便捕捉到了楚晚宁的身影。心头紧绷的弦终于松懈了几分,他长舒了一口气。下一瞬,云鹤如电光掠影般疾射而出,直逼鬼司仪。寒光闪过,鬼司仪的手臂应声而断!凄厉的惨叫声骤然划破空气,令人不寒而栗。
“呵。”他冷笑道,还没完呢……
“汝乃何人!安敢如此!”
话音落下,顾璟瑜飞身向鬼司仪冲去,而楚晚宁的天问猛地缠上鬼司仪的脖颈,可楚晚宁并没有立刻绞杀了鬼司仪……
顾璟瑜的唇角微微扬起,那笑容却如同阎王勾魂时的冷冽弧度,无端令人脊背发凉,心底生出难以抑制的恐惧。
顾璟瑜用云鹤砍断了鬼司仪的四肢……
“啊!”
楚晚宁当即单手发狠,天问绞杀!将那鬼司仪的脖子生生勒断!
一股浓重的红雾伴杂着异香,从断颈里喷薄而出。楚晚宁迅速后退,避开雾气,厉声道:“墨燃!千杀斩!”
墨燃早已待命,听到令下,扣中袖间的暗剑匣,灌入灵力,朝着正在摸索着自己头颅的那具残躯轰过去。
陶土躯体裂开,露出里面红光流窜的半透明本体。楚晚宁再扬天问,硬生生将那鬼司仪的仙身灵体勒了出来。那无头的仙身从身子里发出嘶喊:“凡人安敢!凡人安敢!——起来!起来!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麻烦了。”顾璟瑜朝墨燃和师昧道“躲起来!”
原本没有五官的金童玉女忽然亮起一双血红的眼睛,几百只吱嘎尖叫着朝顾璟瑜和楚晚宁扑过来。地上的棺材也纷纷震碎,里面躺着的死尸挺起,也潮水般向两人涌来。
“阿昧,墨燃找到陈夫人,然后躲起来,躲远点!”
“阿晚,用‘风’吧。”
天问有一个无死角杀招,名字很简单,只有一个字,“风”。一旦发动,周围一圈所触之地,片甲不留。
楚晚宁点点头道“嗯,你也快离开。”
“小心伤。”说罢顾璟瑜就立刻朝墨燃师昧陈夫人那边去了。
楚晚宁见人都离远了,便忍着剧痛,勉强动了动另外一只手,霎那间天问爆发出一阵眩目金光,楚晚宁猛然将天问抽回。鬼司仪脱了控制,一跃而起,面目扭曲地朝楚晚宁扑来。楚晚宁衣袍翻得像是狂风中的火焰,滚滚飞舞,他厉眉怒竖,半边肩膀都被鲜血浸透,忽然间抬手一扬,天问的金光愈发凌厉,紧接着被楚晚宁扬起飞旋。柳藤倏忽伸长数十尺,舞成一道金色的风,仿佛漩涡一般,将周围的厉鬼,死尸,金童玉女,连同怒吼扭曲着的鬼司仪一起,统统卷入“风”的中心,被天问舞成残影的凌厉劲势,刹那绞的粉碎!!!
“风”摧枯拉朽,周围草木拔地而起,亦不能幸免。
以楚晚宁为中心的一场巨大风暴发出璀璨耀眼的金光,一时间天昏地暗,飞沙走石。棺椁也好,死人也好,都成了风中轻飘飘的草絮。
卷进去,被疾速旋转的天问凌割。
碎成万点残渣……
待一切平息,楚晚宁周围已是寸草不生,荒凉空寂。
除了他一个人孑然而立,吉服鲜艳,宛如红莲初绽,海棠花落,便只有一地粉碎白骨,还有嘶嘶流窜着金光的可怖“天问”。
这样看来,楚晚宁平时抽众弟子真算是十分客气的了。就冲他今天这个架势,如果他愿意,就算把整个善恶台的弟子在瞬间挫骨扬灰,也不是不可能……
金光渐灭。
天问化成点点碎星辰,融入楚晚宁掌中。他缓了口气,皱了皱眉,忍着肩膀的剧痛,慢慢朝远处的徒弟们走过去。
顾璟瑜注意到楚晚宁的表情,立马走到楚晚宁身旁,凑在楚晚宁耳旁道:“疼吗?”
顾璟瑜的眼中满溢着对自家师弟的心疼,可他自己身上也带着严重的伤,鲜血正从伤口处缓缓渗出。他向来是最惧疼痛的,如今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仿佛那痛楚已被他强行压入心底,只为不让任何人察觉到他的脆弱。
---------------------------------------
年年(作者)想不到吧,我又滚回来更新了。
年年(作者)大家天天开心૮₍◜ෆ◝.₎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