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圆佑看着那群凉虾，白色，滑溜溜的，他有不合时宜的想法冒出：像蛆虫。这种想法仅在他脑海成型刹那就主观性极强的流产了——不败兴也是餐桌礼仪的一种。全圆佑无声的扫视过目光所能及的所有人，将观察做得毫无攻击性，也因此显得隐蔽，闵玧其的欲言又止则明显得多。
至少在全圆佑舀起一勺凉虾送进口中时，他们甚至对视了，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全圆佑咀嚼、咽下，或者说那凉虾游进喉咙里后，全圆佑显得很富有耐心的。
全圆佑怎么了？
视线交叠的那一瞬间像触电，电流没穿过闵玧其，只是在中间做了个停顿。然后他——无从考究是出于什么原因地，把刚停下的转盘又转动回来。他的视线全在那上面，好像在挑选下一个被夹进碗里的是什么，或许吧。
闵玧其没怎么。
他的声音不重，用一个能称得上是生分的语气，把话题断在这个地方。
全圆佑好久不见，小其。
像是刚认出闵玧其的脸， 全圆佑在闵玧其正专心旁处时开腔，也像那种生分的字句没有碾过耳道，冲撞上彼此的耳膜，而他就仿佛对此浑然无知，或全然包容的，同闵玧其打招呼。
此际全圆佑已将筷子放下，落在碗口，太轻的一声触碰音了，几乎同他叫闵玧其的小名一样轻，显然，全圆佑决意在此叙旧了，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身体侧向闵玧其，这并不常见。
他立身端正的行为模式被打破，用以填补闵玧其强行断出的沟壑。还是全圆佑在讲话，音量正常，混入同桌其他零碎的交谈中并不分明，但是比那句好久不见更大声的，全圆佑问。
全圆佑他，和阿姨身体还好吗？
用筷子把鱼肉和鱼刺都分离，把过去架构的那些骨和肉都分成两半，闵玧其的头低着，将注意力转移到面前的饭菜上。然而，当全圆佑拿那样一个人称敲在他耳畔，就像是在进行某种解剖，把他完全割开。
他没搭腔，像有什么东西什么东西缝合了他的两瓣嘴唇一般地，他缄默，像是某种逃避。全圆佑的后一句话对于他来说无疑是一种撞击。或许是觉得这个话题的引出，包括比之前更大的音量是某种故意，当全圆佑提及此，当话落地时，他明显地将脸色往下沉了，这不是一种有礼貌的表现。
闵玧其我不知道，你可以自己去问。
停顿，只是半秒钟，他做了一个相对缓和的补充。
闵玧其我的意思是我很久没回去了。
全圆佑的下睑快速跳动了一下，短暂的痉挛，他心知肚明这并非是处病灶，大概是被闵玧其冷硬的态度带动。话语，动作，闵玧其…母子，他们的存在，像一根钢针，就埋在全圆佑的身体中，老人讲针在血管里随波逐流，等到心脏就害死人。
现在这一根似乎游走到全圆佑眼下，亟待刺穿他的皮肤，但全圆佑并不感到疼痛。他十年如一日的忍耐。全圆佑坐正了，他的视线落在田柾国刚分好的凉虾上，取走一份，搅动、戳动，很没意义的动作。
他就这样搅动了三圈，或者是四圈，逆时针还是顺时针，思绪有些混乱，歉意似乎使得全圆佑很窘迫。
全圆佑我以为我们两个至少有一个…
父母双全？太夸张了…还是幸福？虚无缥缈的太抽象了…于是全圆佑只是垂下眼，轻声说，抱歉，小其。
他被完全剖开搁在案板上，就像面前的那条鱼。摒除去那些寒暄，全圆佑的话里带着温和的含义，落到耳朵里像一根针，很轻缓地往下扎。闵玧其无所遁形。
他的脊骨在此刻呈现出一种紧绷的状态，整体向上拉，就像是他手中握紧了的那根筷子一样，被外部的重力挤压了。很显然，全圆佑的那句抱歉就是这样的重力，把闵玧其剖开。他并不认为他有资格承接那句抱歉，可是，他也没有更多的话来让他接住这个话题。
于是，只能，用一种近乎青春期那样不成熟的态度，让那句话完全落在地上。然后他听见，有什么碎了的声音。
逐渐在闵玧其的沉默中恢复常态，全圆佑不再搅动小碗中的凉虾，某种从程度来讲，这甚至是种放生，他看见紧绷的闵玧其，也像一弯张满的弓，太过于熟悉了，无声的抵抗，现在还称得上是抵抗吗？更像是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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