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欢

天欢清冷的目光扫过面前这群已然非人的维序者们，他们的沉默和眼神已然昭示了共识——人界之事，当由凡人自决。

“人界纷繁，气运流转，非长生种可轻易执掌其枢。仙凡之隔，乃天道铁律。”天欢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法则回响，肯定了众人的想法，“故此界管理员，当自人间遴选。”

她纤手轻抬，指尖流淌过淡金色的法则符文，于身前虚空轻轻一划。

霎时间，空间微漾，一面古朴的圆镜凭空浮现。镜框呈暗金色，雕刻着难以名状的复杂纹路，仿佛蕴含着世间百态、红尘万象。镜面却非光可鉴人，而是一片混沌，似有云雾流转，又似倒映着万千生灵的模糊剪影。

“观世镜。”有见识广博的维序者低呼出声，语气中带着敬畏。

此镜乃天道法则显化，能观照大千世界，遍览众生轨迹，过去现在，皆可追溯，无所遁形。

天欢并未注入太多力量，只是以神念沟通镜中法则，传达遴选人界管理者的意图。

镜面混沌之色加剧，随即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荡漾开一圈圈涟漪。

波纹渐息，镜中景象开始飞速变幻，山川河流、城池乡野、王侯将相、布衣黔首……无数画面一闪而逝，最终缓缓定格，镜面一分为三，同时显现出三道不同的身影与其周遭不断流转更替的生活景象，如同快进的戏剧，浓缩呈现着他们人生的关键片段。

三位候选者的一生轨迹，毫无保留地展现在所有维序者眼前。

第一位，是一位身着龙袍、高坐庙堂的帝王。镜中呈现他少年登基，于权臣环伺中隐忍蛰伏，最终雷霆手段收回权柄，整饬吏治，开疆拓土。

他宵衣旰食，励精图治，令国家一度昌盛。

镜中也映出他晚年渐生猜忌，为求长生宠信方士，或因巩固皇权而施行严苛律法，功过是非，交织并行。

三十年帝王生涯，波澜壮阔，影响着亿万生民的命运。

第二位，是一位身着朝服、气质儒雅的丞相。镜中可见她寒窗苦读，金榜题名，一步步宦海沉浮。她并非最具权势的宰辅，却始终心系黎民，于朝堂之上据理力争，推行惠民之策；于案牍之间劳心劳力，处理繁冗政务。她的一生，似乎都在遵循法度与规矩，兢兢业业，试图在帝国的框架内修补完善，以求国泰民安。

其轨迹少了大开大合，多是细水长流的坚持与偶尔的无奈。

第三位，是一位面容黝黑、脊背微驼的老农。镜中的她，似乎一生都未曾离开过那片土地。春播夏耘，秋收冬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她面对过旱涝蝗灾，也享受过风调雨顺。

她辛勤劳作，养育儿女，缴纳皇粮，仿佛时代变迁、王朝更替都离他很远，她的世界就是脚下的田垄和自家的炊烟。

她的一生平凡至极，却又仿佛蕴含着某种与土地相连的、坚韧而朴素的生存智慧。

三位候选人，三种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代表了人世间三种截然不同的力量与视角：至高无上的皇权、维系秩序的官僚、以及构成帝国基石的普通民众。

观世镜的景象凝固下来，等待着维序者们的评判。

先前那位试图接近天欢的水蓝长裙女维序者率先开口，她目光灼灼地盯着镜中那位帝王，语气中带着一丝欣赏：“帝王统御四方，掌亿兆生灵之命运，其眼界、魄力、决断，非寻常人可比。人界若由一位明君管理，或可政令畅通，高效运转。”

另一位身形魁梧、气息沉凝的男性维序者却微微摇头，目光投向那位丞相：“帝王虽尊，然喜怒无常，易受私欲影响。且寿数有限，明君之后难免出现昏聩之主，反致动荡。丞相恪尽职守，循法而行，更能维持人界长久稳定，不易生出大乱。”

“稳定？”一位气质略显飘渺出尘的女维序者轻笑，她指向那位老农，“帝王丞相，眼中所见不过是江山社稷、文书律法。而真正构成‘人界’的，是这亿万如他一般的凡人。她们的生老病死、喜怒哀乐、耕作收获，才是人界最本源的气息。一位深知民间疾苦、代表最广大生灵的人，难道不是更好的选择？她的管理，或许更贴近‘人’本身。”

“荒谬！”立刻有人反驳，“管理一界，岂能仅凭‘贴近’？需有统筹规划、决断大事之能！一农夫，纵有智慧，又如何能洞察全局，协调各方？人界若交予她，只怕会因无力应对大灾大祸而崩乱！”

维序者们各抒己见，争论渐起。有人支持帝王的雄才大略，有人推崇丞相的稳健持重，也有人为老农的朴实代表意义辩护。

她们的观点基于自身的认知和价值观，一时间难以统一。

所有争论的声音都稍稍压低，目光若有若无地飘向始终沉默的天欢。

她才是最终的决定者。

天欢静立原地，眸光深幽地注视着观世镜中的三人，无人能知她心中权衡。

良久，在争论声稍稍平息之际，她终于缓缓开口，清冷的声音压下了所有杂音：

“人界管理员，非是选帝，非是选官，亦非是选民之象征。”

她的目光从镜子上移开，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位维序者。

“天道之下，需一能体察人间运行之本，能维系生灵繁衍之序，能于红尘万丈中保持清醒，引导人界依其自身规则绵延发展之‘维序者’。”

“其心性、其智慧、其对人间的理解与贡献，乃至其……与天道规则的契合程度，皆为考量的基石。”

她的语气平淡却蕴含着最终的权威，为这场选拔定下了基调。

“继续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