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灰尘,在空气中切割出明晰的光轨,却唯独绕开了蜷坐在椅子里的江宁。
她像一尊被遗忘在阴影中的雕塑,脚踝处感受到的阳光温度,遥远得如同另一个世界的馈赠。
掌心里,那串新买的玉石手串沁着不祥的凉意,仿佛吸走了她体内残存的所有热气。
不是幻觉。
街道的喧嚣、摊主油滑的腔调、货币交换的触感……一切都真实得可怕。
可这份真实,却构筑了一个巨大的、无声的玻璃牢笼,将她严密地封存在内部。
外界的光影流转,声浪起伏,传到她这里,只剩下模糊的、扭曲的底色。
她回来了。回到了一个……她本不该再有的“现在”。
为什么是这个时候?这串她当年因为觉得成色普通且价钱不划算而放弃的手串,为何偏偏在这次,被她鬼使神差地握在了手里?这一个微小的偏差,会像扇动的蝶翼,引发怎样的风暴?
思维的漩涡疯狂拉扯,试图从混乱中抓住一丝逻辑的线头,却只让疲惫和一种深入骨髓的虚无感更加沉重。
江宁调动不起任何情绪,无论是劫后余生的狂喜,还是对未知的恐惧。
西王母宫被野鸡脖子毒死的窒息感,如同附骨之疽,将她所有的激烈情感都冻结、封存,只留下无边无际的…低落。
仿佛她生来就该如此,浸泡在这片死寂的冷水里。
“咔嚓——”
门锁传来钥匙转动的轻响。
紧接着是急促的、带着少年人特有活力的脚步声,“踏踏踏”地闯了进来,瞬间击碎了屋内凝滞的寂静。
“姐!”清脆的喊声里带着放学归家的轻快。
然而这轻快却在下一秒戛然而止。
江子算站在玄关,书包还斜挎在肩上,愣愣地看着客厅深处。
夕阳的光线只照到姐姐的脚边,再往上,她整个人几乎完全陷在沙发椅的阴影中,平日里那种锐利、果决、甚至带着点凶悍的气场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死寂和阴冷。
她仿佛被一层看不见的墨色包裹着,连呼吸都微不可闻,像个被抽空了魂灵的漂亮人偶。
少年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天灵盖。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扔下书包,猛地转身,猫着腰,像做贼一样迅速溜回自己的房间。
一阵激烈的翻箱倒柜声后,他再冲出来时,手里紧紧攥着一把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桃木短剑——不知是从哪个旧货地摊上淘来的,之前还被他嘲笑是封建迷信的垃圾。
此刻,他却把这“垃圾”当成了救命稻草。
江子算脸上混杂着恐惧、担忧和一种豁出去的莽撞,他不敢直接触碰江宁,于是隔着一小段距离,就开始拿着桃木剑对着她周围的空气胡乱挥舞劈砍,动作笨拙又急促,带起呼呼的风声。
与此同时,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给自己壮胆,然后扯着嗓子开始骂,把他从街上、网吧里、同学那里听来的所有最难听、最粗俗的脏话一股脑地吼了出来,词汇量惊人且极具“创造性”,骂得面红耳赤,唾沫横飞:
“SB!滚出去!什么脏东西也敢上我姐的身!你祖宗!瞧你那样!再不滚小爷我砍死你的!把你劈碎了当柴烧!*&%¥#@……”
他一边骂一边奋力地“砍杀”着姐姐身边“不干净”的空气,试图用这种他认为最凶悍、最能让邪祟惧怕的方式,把附在姐姐身上的“东西”骂走、赶跑。
房间里充斥着少年变声期有些沙哑的咒骂和桃木剑破空的呜呜声,与那片笼罩着江宁的、死一样的寂静形成了荒诞而剧烈的反差。
就在这场闹剧达到顶峰时,阴影里,那只握着玉石手串的手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一直如同石雕般毫无反应的江宁,眼睫极其轻微地颤了颤。
然后,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眼。
那双空洞的眸子里没有恐惧,没有惊讶,甚至没有疑惑,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被打扰后的疲惫和一丝……冰冷的漠视。
她的目光,精准地穿过那挥舞的桃木剑和喷溅的唾沫星子,落在江子算那张因用力骂街而涨红的脸上。
干涩的、几乎摩擦出声的喉咙里,挤出一个极轻却像冰锥般刺穿所有喧嚣的字:
“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