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墨兰垂下眼眸,望向躺在床榻上咿咿呀呀学语的儿子,心中暗自叹息。
她深知,在这场与太后的博弈中,赵祯胜算渺茫。然而,盛墨兰明白,自己绝不能出言相劝——只因刘太后在朝,赵祯最反感的便是后宫女子干涉朝堂之事。
彼时,孩子从香甜的睡梦中悠悠转醒,那纯真无邪的小脸上绽放出一抹充满童真的笑,嘴里嘟囔着:“凉……凉”。
盛墨兰微微一怔,一旁的云栽却是满脸惊喜,高声道:“大皇子会喊娘了!”
盛墨兰听了,若有所思,缓缓俯身抱起孩子,轻声问道:“旭儿想不想见爹爹?”
她心里也清楚,这孩子尚小,自是无法回应她的问题。这般想着,她抱着孩子款步走出仁明殿。
福宁殿内,竹帘将暮春那温暖的阳光细细筛碎,洒下一地斑驳。
赵祯正执笔专心批着折子,忽然,他的手猛地一顿——只见案头那方青玉镇纸后头,探出个扎着冲天辫的小脑袋。
赵旭摇摇晃晃地扶着紫檀案沿,那胖乎乎的小手一个劲儿地直往墨池里够。
“旭儿不可!”盛墨兰从绣绷后迅速抬头,月白色的襦裙轻轻扫过青砖地面,腕间的翡翠镯子不经意间碰着案角鎏金狻猊,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当响。
小团子闻声转过头来,那琉璃似的眼珠忽地一亮,嘴里喊道:“凉——”
满室的宫人顿时都安静下来。
赵祯的朱笔悬在半空,那墨汁一滴,落在《漕运新策》的“准”字上,缓缓洇开,恰似一朵墨色的梅花。
“方才……是唤娘?”年轻的帝王当即扔下手中的御笔,玄色的常服擦过满地的奏章,一个箭步上前,一把将儿子高高举过蟠龙藻井。
小团子被逗得咯咯直笑,小手不停地去抓父亲冠上的红缨,那口水沾湿十二疏冕旒。
盛墨兰抿唇忍笑,赶忙从袖中取出绣着虎头的帕子,柔声道:“六哥哥仔细冠服。”
那帕角还沾着晨起时赵旭啃过的糖渍,赵祯顺势攥住她的手腕,笑着说道:“馨宁教的好,开口便是娘亲。”
盛墨兰轻轻摇头,否认道:“那六哥哥就说错了,馨宁从未教过他唤娘,都是教他喊爹。”
此时,窗外的紫藤花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恰好落在盛墨兰发间那累丝金凤簪上,更添几分柔美。
赵旭忽然挣着身子要往下滑,那藕节似的小胳膊直往母亲的方向扑去,嘴里还喊着:“凉!凉香香!”
赵祯故作酸态,将儿子又举高了些,说道:“旭儿也唤声爹爹?”
然而,小团子却把脑袋往父亲肩窝里钻,那发顶柔软的胎毛蹭着龙纹刺绣,忽然抓起赵祯腰间的玉佩就往嘴里塞——这玉佩正是皇帝周岁时抓周的旧物。
“罢了。”赵祯无奈地捏了捏儿子肉乎乎的手背,随后转头望向盛墨兰垂首穿针的侧影。
菱花镜中映出她唇角那浅浅的笑涡,恍惚间,赵祯仿佛看到那年金明池畔,那位少女执伞踏雨而来时溅起的晶莹水花。
暮风悠悠地穿过长廊,带来药圃新栽的萱草的清香。赵旭突然在父亲怀里像个小粉团似的扭来扭去,冲着满地的阳光咿呀道:“凉...爹爹...亮!”
朱砂御批的折子零乱地散落在满地,映着窗棂透进的细碎金光,宛如一幅璀璨的画卷。
盛墨兰指尖的银针微微一顿,抬头的瞬间,正巧撞进赵祯那灼灼的眸光里——
那眼眸中所盛着的,不再是垂拱殿上杀伐决断的寒芒,倒似化开的松烟墨,晕着三分春水七分暖阳,满是柔情蜜意。
暮鼓声声中,小团子枕着《资治通鉴》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赵祯将妻儿轻轻地笼在自己的玄色广袖之下,忽然瞧见奏章堆里露出半幅未绣完的百子帐——那金线勾出的胖娃娃,眉眼竟与赵旭抓周时如出一辙,栩栩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