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陷入沉默。花楹转头望向窗外,光影在她姣好的侧脸上流转。她不是不明白陈皮的心思,只是眼下实在无暇顾及这些——
隐玉轩的账本要核,前日收购的盘尼西林还未转运,明日还有批同志要借道霍家商队离开长沙……
情爱?在这烽火乱世,未免太过奢侈。
而陈皮,也并非良人。
车停在隐玉轩门前,陈皮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月光下,花楹米白色旗袍上的暗纹泛着微光,发间发簪流苏随着步伐轻轻摇曳。
陈皮盯着她的背影,心里七上八下。
“那个……”他刚开口。
“天色已晚。”花楹突然转身,折扇抵在他胸前,“就不留你了,请回吧。”
不知道过去多久,陈皮站在隐玉轩的门前,看着花楹的背影消失在门内。米白色的旗袍最后一丝光影也被夜色吞没,唯有那窈窕背影还烙在他眼底。
街上的人声渐渐稀落,最后只剩下打更的梆子声在巷弄间回荡。他漫无目的地走着,靴底碾过青石板上的落叶,发出细碎的声响。九爪钩不知何时滑到了掌心,铁链拖在地上,刮出刺耳的金属声。
与此同时,齐铁嘴和张副官把张启山带到红府,二月红使出浑身解数,才把侵入张启山体内的发丝扯出烧毁。
通泰码头灯火通明,工人们还在连夜装卸货物。
“陈舵主!”管事迎上来,“这批滇缅的货……”
陈皮恍若未闻,径直走向江边的瞭望台。夜风裹挟着水汽扑面而来,他忽然一拳砸在木栏上——
"咔嚓!"
栏杆断裂,木屑扎进指节,鲜血顺着掌纹蜿蜒而下。
工人们噤若寒蝉,管事使了个眼色,众人默默退开。
他望着黑沉沉的江面,忽然想起白日里听到的闲话——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指尖的血滴入江水,转眼就被吞没。陈皮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是啊。
他这样的亡命之徒,凭什么肖想明月?
隐玉轩二楼,烛火幽幽。
花楹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书卷许久未翻一页。米白色的睡袍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乌发如瀑垂落,发梢还带着沐浴后的湿气。窗外更深露重,偶有夜枭啼鸣,衬得夜色愈发寂寥。
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青瓷上绘着的缠枝莲纹早被体温焐热。茶水已经凉透,倒映着窗棂间漏下的月光,也映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尖。
他到底要在外面站到几时?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花楹自己都怔了怔。折扇"唰"地展开又合上,最终只是轻叹一声。
能说什么呢?
他从未挑明,她难道要自作多情地去劝?
月光忽然被云层遮蔽,她起身挑亮灯芯,忽见窗下阴影里一点猩红明灭——是陈皮在抽烟。
烟头的火光在黑暗里划出细弱的弧线,倏忽坠落,被他靴底碾碎。
花楹鬼使神差地推开半扇窗。
夜风灌进来,吹乱了她鬓边碎发。陈皮似有所感,猛然抬头,正对上她垂落的视线。
四目相对,两人俱是一愣。
“……进来喝杯茶吧。”她终究先开口,声音轻得几乎散在风里。
陈皮指尖的烟灰簌簌落下。方才他还像条被抛弃的狗,此刻却像突然得了主人召唤,眼中倏地亮起光。
“唉,我就来。”他痞笑着应声,九爪钩在腰间叮当作响。翻身上窗的动作利落得像只偷腥的猫,哪还有半分阴鸷狠戾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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