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指尖摩挲着玉扳指,眸光收回,落在摊开的密折上——
[萧楚河离雪月城,往雷家堡而去。]
朱笔在折尾悬停许久,终是重重掷下。
“终究……”他低喃,声音浸在渐浓的夜色里,“还是没能将花家那丫头赐给他。”
窗外宫灯次第亮起,映得他眉间沟壑愈深。这个最像若风的儿子,终究和若风一样。
官道上,萧崇的马车碾过满地月华。
车帘被风掀起,漏进的冷光描摹着他清峻的轮廓。
“九弟,”他忽然开口,“这世上有两种人。”
九皇子萧瑾瑕正昏昏欲睡,闻言一个激灵:“二哥?”
“一种为利不择手段,一种为情义可舍性命。”萧崇指尖轻叩窗棂,“六弟是后者。”
“而我……”他顿了顿,双眼仿若望向虚无,“虽做不到他那般纯粹,但至少,要守住底线。”
萧瑾瑕怔住。
他想起白日里自己提议派人暗杀萧楚河时,二哥骤然冷下的脸色。许久才嗫嚅道:“是我想当然了。”
“无妨。”萧崇神色稍霁,“吃一堑长一智。”
车内重归寂静,萧瑾瑕忽又笑起来:“听说父皇给二哥和阿楹姐姐赐婚了?恭喜二哥得偿所愿!”
月光流过萧崇微扬的唇角,向来冷肃的眉宇竟化开三分春水。
“父皇太偏心!”萧瑾瑕撇嘴,“什么好的都想给萧楚……”
“九弟。”萧崇声音骤沉,“慎言。”
少年皇子不服气地扭头。他又不奢望得到那个位置,才不怕父皇恼怒——再如何,难道父皇还能杀了亲子不成?
车轮轧过碎石,碾碎了他未出口的怨怼。
千里之外,雷家堡的枫林染血。
萧瑟突然按住心口,深蓝色衣袍被山风鼓荡。远处炊烟袅袅,却让他无端想起天启城的万家灯火。
“怎么了?”司空千落递来水囊。
他摇头,眸光比秋夜更寒。
落叶纷扬如雨,其中一片擦过他颈侧,划出细浅血痕。
——山雨欲来风满楼。
十多名骑马的侍卫护送一辆马车在官道疾驰,官道两侧的枫叶已染上血色。
萧羽斜倚在马车软榻上,指尖摩挲着刚收到的密信——[陛下赐婚白王与花氏女,择吉日完婚。]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许久,忽然低笑一声,信纸在掌心化作碎屑,伸手出窗外——
风卷着碎屑纷纷扬扬如细雪,一如他那些得不到回应的心思,终究碾作尘埃。
“殿下?”随侍小心翼翼地奉上热茶。
萧羽接过,却不饮,只望着茶面上浮动的碎叶出神。
他该难受吗?
似乎也没有。
他早就知道,自己和她之间,从来就没有可能。
年少时,她给受伤的他上药,指尖沾着清凉的药膏,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那时他就明白,她待他,不过是怜悯,是照顾,是……对一只流浪猫狗般的善意。
后来他娶妻纳妾,她送来的贺礼总是最妥帖——不贵重,却样样合他心意。就像她这个人,永远知分寸,懂进退,从不肯越雷池半步。
“呵……”萧羽忽然嗤笑。
他该庆幸的。
至少,她嫁的不是萧楚河。
父皇的宠爱是把双刃剑,萧楚河得到多少,他们这些皇子就嫉妒多少。如他这般想着"只要不是萧楚河,谁都行"的人,只怕不在少数。
萧羽撩起车帘,秋风裹着枯叶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要将胸中那股莫名的郁气一并驱散。
该送她什么呢?
金银珠宝太俗,绫罗绸缎太浮。他想起她及笄那年,自己送了一对西域来的琉璃盏,她喜欢得紧,却从不肯单独与他共饮。
马车驶入城门时,夕阳正沉。
萧羽望着远处巍峨的宫墙,忽然想起很多年前——
他、萧崇、萧楚河,还有花楹,四个人坐在太学宫的屋顶上看星星。
那时她笑着说:“愿岁并谢,与长友兮。 ”
真是天真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