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宣大监恰在此时上楼,一见白发青年,神色大变、如临大敌:“是李……”
“哟,这不是瑾宣公公吗?”白发青年——昔日的天下第一李长生,如今的南宫春水——折扇"唰"地一收,笑吟吟道,“巧啊!”
瑾宣后背已湿透。这位惹不起的祖宗若要带皇后走,莫说几十个内侍,便是五大监齐至也拦不住……
“大监且退下吧。”易文君轻抚萧澈发顶,声音淡得像窗外飘落的梨花瓣。
瑾宣思索片刻也不敢违逆,躬身退出时,暗地打了个手势。霎时间,茶楼内外所有侍卫都撤到三丈开外。
待众人退尽,南宫春水大剌剌落座,折扇往案上一敲:“娘娘这排场,可真是威风。”
“不及先生。”易文君推过茶盏,“当年稷下学堂李先生如雷贯耳。”
萧澈好奇地凑到南宫春水跟前,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他雪白的长发:“叔叔,你的头发怎么是白色的?”
“澈儿。”易文君轻唤,声音不重,孩子却立刻乖乖退回她身侧,只是小手还揪着母亲衣袖,眼睛仍盯着陌生人。
南宫春水不恼,反而从袖中变出块芝麻糖:“因为叔叔小时候总偷吃糖霜。”
萧澈仰头看母亲,见她微微颔首才接过,规规矩矩作了个揖:“谢先生赐。”
“好伶俐的小娃娃。”南宫春水折扇轻点桌面,目光却落在易文君脸上,似想把眼前人看透——
易文君执壶为他斟茶:“听闻先生云游四方,今日怎有雅兴来这凉城?”
茶香氤氲,梨花飘落。
南宫春水捏着茶杯,目光在易文君脸上转了一圈,忽而笑道:“离开天启城时,我也想过是否该见一见天下第一美人——毕竟都是'天下第一',总该有些缘分。”
易文君不为所动:“若可以选,我宁愿不要这名头。”她指尖划过杯沿,“什么天下第一美人,不过是笼中鸟,是父亲向权贵献媚的礼物。”
窗边的萧澈忽然回头,黑葡萄似的眼睛里盛满不安。他虽然听不懂,却能感受到母亲情绪不对。
南宫春水笑意微敛,扇尖轻点桌面:“美人国色天香,天香国色……”忽的话锋一转,“若我年轻个百来岁,约莫也忍不住跪倒石榴裙下,想要带你远走高飞。”
“可惜。”易文君抿茶,“您太老了,还有过好几任妻子。”她抬眼,杏眸清凌凌的,“我只喜欢身心干净的。”
梨花纷扬的茶楼上,南宫春水捏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扇面"唰"地展开掩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含笑的眼:“哎呀呀,这话可真是伤人。”
他佯装痛心地摇头,雪白长发从肩头滑落,“所以你就对姬家那小子出手?还有那个暗河的杀手……”
易文君执壶的手纹丝不动,琥珀色茶汤划出优美的弧线:“先生如何知晓的?”她抬眸,望着窗外斑驳的树影,漫不经心调侃:“莫非真能掐会算?”
“活得久了,看的总会比较远。"”南宫春水扇尖轻点桌面,话锋忽转,“你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线。”
茶盏与青瓷托盘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易文君唇角微扬:“那又如何?”她指尖抚过杯沿,“我从未强迫任何人。若说强迫……”眼尾微垂的弧度在暮色中显出几分讥诮,“我才是被强迫被锁在金笼里的那个。”
南宫春水忽然倾身向前,扇面收起时带起一阵微风:“也许最初是,”他目光如炬,“可如今的你,分明已是执棋之人。”
靠窗位置,萧澈正趴在窗棂边,笑声清脆。他朝楼下肃立的瑾宣大监挥手——小皇子乌黑的发丝被风吹起,圆润的脸蛋在夕阳下泛着蜜糖般的光泽。
易文君望着儿子,眉眼不自觉柔和:“姑且当这是夸赞。”
楼下集市逐渐安静下来。卖糖人的老者早已收摊,绸缎庄的老板娘正悄悄合上窗板。唯有几个愣头青察觉不到其中的风声鹤唳,不知集市四周藏着多少掌心覆茧的暗卫。
瑾宣仰头看见小皇子安然无恙,紧绷的后背才稍稍放松。他听不见楼上的对话,只能死死盯着那扇雕花木窗,指节在袖中捏得发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