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星子零落。
与李沉舟的一番畅饮,聊了些许模糊的童年、朝堂江湖的琐事,虽仍有理念之争,但那杯酒里,终究化开了几分兄妹间的薄冰。花楹回到权力帮为她安排的客院时,已是夜深。
月光如水银泻地,洒在必经的庭园中。就在那一片清辉之下,一道素白身影正在舞剑。
是柳随风。
此刻的他,与白日里那个温润如玉、手持折扇的翩翩公子判若两人。身形飘忽如鬼魅,剑光清冷似寒霜,每一招每一式都带着凌厉无匹的锋芒,割裂夜色,带着一种近乎凄艳的决绝。那剑舞,不像是练武,更像是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情感的宣泄,在月下独自舔舐着无人能见的伤口。
花楹驻足,静静看着。她看得出,这套剑法精妙绝伦,更看得出,舞剑之人内力深厚,绝非寻常高手。这位“袖里日月”,藏得果然很深。
就在她目光落在他身上的瞬间,园中的柳随风仿佛骤然“察觉”到了她的存在。剑势猛地一收,所有凌厉风姿瞬间收敛,他转身,面向花楹的方向,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地,垂首抱拳:
“在下柳随风……”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运动后的微喘,几缕被汗水浸湿的发丝贴在俊雅的脸颊旁,平添了几分脆弱与狼狈,“不知陛下在此,惊扰圣驾,罪该万死。”
他姿态恭敬无比,眼神低垂,不敢直视她,但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和偶尔抬起、飞快掠过她面容又迅速躲闪的眸光,却泄露着一丝仿佛被窥见私密一面的“慌乱”与无措。
若真是那不谙世事、深居宫闱的少女,或许真会被他这副模样骗过去,心生怜惜。可花楹是谁?她是历经轮回、看透人心的女帝。这月下刻意等候的“偶遇”,这收放自如的剑舞,这恭敬中掺杂的“慌乱”……分明是一场精心设计、不动声色的勾引。
她心中了然,却并不拆穿。目光在他微湿的额发和紧抿的唇上停留一瞬,语气平淡无波:“无妨。起来吧。出门在外,不必如此拘礼,随性一些就好。”
“谢陛下。”柳随风依言起身,却依旧微微垂着头,姿态谦卑。他沉默了片刻,仿佛鼓足了勇气,才轻声开口,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缥缈:“方才……见月色甚好,一时兴起,想起些旧事……不由得,便想起了多年前那个雪夜……”
他顿了顿,压下喉间的酸涩,语气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云淡风轻的卑微:“街头饥寒,幸得陛下……那时还是公主殿下……赐予衣食银钱。想来,陛下日理万机,这等微末小事,早已想不起来了。但……随风莫不敢忘。”
花楹看着他,月光下他低眉顺眼的模样,与记忆中那个雪地里倔强少年的轮廓隐隐重合。她心中微动,面上却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恍然,仿佛经过他的提醒才终于从记忆的角落里翻找出这微不足道的一页:
“哦……原来是你。”她语气带着一丝恍悟后的轻快,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了一番,带着帝王的审视与一丝“欣慰”,“看来,当年我并未看错人。如今的你,确已名扬天下,‘袖里日月’,声震江湖。”
柳随风心头猛地一跳,因她这句“看来当年我并未看错人”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几乎要冲垮他精心维持的平静。他趁机抬头,目光炽热地看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声音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激动与忠诚:
“是!全赖公主当年那句‘我见过未来的你,名扬天下,袖里乾坤’!若非陛下当年金口玉言,赠言激励,随风一介微末,何来今日?此恩此情,随风永世铭记,愿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将姿态放得极低,将所有的努力与成就,都归功于她当年随手种下的那颗“因”。
花楹听着他这番看似感恩戴德、实则将彼此距离固定在“恩主与忠仆”位置上的话,唇角微微勾起一抹极淡的、意味深长的弧度。
她笑了笑,夜风吹拂着她的衣袂,声音带着一丝慵懒,却又仿佛能穿透人心:
“是么?”她轻轻反问,目光如月色般清冷,落在他依旧不敢抬起的头上,“那你如今……可还只是想着‘名扬天下’而已么?”
说罢,她不待柳随风反应,也不去看他骤然僵住的身形和瞬间抬起的、写满惊愕与慌乱的眼眸,径自迈步,与他擦肩而过,朝着自己的院落走去。
只留下柳随风独自一人,僵立在月华之下,心中翻江倒海,被她那句轻飘飘的反问,击碎了所有伪装。
她……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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