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 袁慎清晰地看到,她眼中的愕然只停留了一瞬,随即,那张倾城的容颜上便绽开一个极其明媚、甚至带着一丝了然与狡黠的笑容。
下一刻,在所有人的惊呼声中,文楹衣手腕轻巧一旋,将那承载着无数才子期许和意味不明的绣球,毫不犹豫地、轻松地掷了回去。
动作行云流水,不带半分留恋。
哗声一片,花楹下意识望向程少商,敏锐地感觉到她因人群的拥挤和愈发灼热的目光而微微蹙眉,显露出不适。
她轻声对少商提议说:“此处太喧闹,不如我们去找些好吃的吧。”语气温柔,带着全然真切的关怀。
说完,她便自然地挽住少商的手,在众人或仰慕、或震惊、或不解的目光中,翩然离去,将方才引发的满场浮华与惊叹,全然抛诸脑后。
二楼廊下,袁慎接住被掷回的绣球,惯常平静无波的眼眸中,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他听见她轻而易举地解开他引以为傲的灯谜,那份智力上的惊艳与共鸣尚未平息,又亲眼见她为友人,如此轻易地舍弃了随之而来的所有虚名与可能的机会。
仿若众人的赞叹、欣赏,随即而来的美誉,不过是夜风中一缕微不足道的尘埃。
袁慎望着那两道相携离去的背影,尤其是那道风华绝代却毫不留恋的背影,心中默道:“原来这世上,真有集玲珑心窍与赤子真心于一身的女子。”
那一刻,他赖以生存、引以为准则的所有东西——名声、算计、权衡——在她那纯粹而真挚的性情面前,仿佛都瞬间失去了重量。
灯火阑珊,人影渐疏,而某些宿命的丝线,似乎已在今夜,悄然缠绕,系紧。
花楹挽着程少商,将一众乔装打扮后的护卫丢在身后。两人轻易便从熙攘人群中脱身,仿佛那些倾慕、惊叹的目光只是拂过衣衫的夜风,不留痕迹。
她们寻了处临街的雅致茶楼,径直上了二楼雅间,将一楼的学子争论诗词歌赋的喧闹隔绝在外。
雅间临窗,推开窗棂,便能将半城灯火与星河尽收眼底。点了些精致的茶点,程少商捧着温热的茶杯,方才在九章灯阵前大放异彩的兴奋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她目光不经意往楼下一瞥,恰好看见楼垚与何昭君相偕走入对面一家售卖花灯的铺子,何昭君正娇嗔地指着最高处那盏琉璃灯,楼垚则好脾气地仰头看着。
“哼!”程少商猛地收回视线,鼓着腮帮子,像只被惹恼了小兽。
花楹正执壶为她续茶,闻声抬眼,柔声问:“怎么了?谁惹着我们嫋嫋了?”她这个妹妹,心思透亮,喜怒常形于色,尤其是在她面前,更是不加掩饰。
“还不是那个何昭君!”程少商气呼呼地,将方才来寻楹衣路上,被何昭君当众嘲讽是“乡下回来的”,引得周遭窃笑的遭遇倒豆子般说了出来。“……她不就是仗着家世好,有个楼垚在身边么?急着来见姐姐,我才懒得与她多费口舌,只回了她一句‘管好你自己’便走了,真是晦气!”
花楹静静地听着,眸色渐深,如同沉静的夜空。她放下茶壶,指尖在温热的杯壁上轻轻一点,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维护:“原来如此。无妨,下次若再有机会,姐姐帮你把这场子找回来。我们少商的好,岂是她能妄加评议的。”
程少商闻言,心头那点不快瞬间被熨帖平展,她凑近些,挽住花楹的手臂,将头靠在她肩上,依赖地蹭了蹭,声音软糯:“楹衣姐姐对我最好了。”
在这偌大京城,父母亲情淡薄,家族内部倾轧,唯有在文楹衣这里,她才能感受到全然的理解、庇护与温暖。文楹衣于她,是知己,是姐姐,更是她晦暗童年里,为数不多、始终璀璨的阳光。
她们并未察觉,仅一屏风之隔的隔壁雅间,奉命巡查灯会治安、暂在此歇脚的凌不疑,正端坐饮茶。
他耳力极佳,将程少商那带着娇憨的告状和文楹衣沉稳的回护听了个分明,冷峻的唇角不由微微牵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
这程家四娘子,倒是有趣。
约莫一刻钟后,茶楼二楼楼梯口传来脚步声。真是冤家路窄,楼垚与何昭君竟也上了楼,许是想寻个清静处歇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