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慎4

次日午后，袁慎竟毫不避讳地亲自登门——不是皇宫，而是文楹衣在宫外的一处别院。

他带来的，正是昨夜灯会上那盏最为精巧、作为“九章灯阵”核心的琉璃主灯。他没有多言，只让随从递上一张素笺，上面是他清峻飘逸的字迹：

「此灯，唯解其谜者，方配为其主。」

这话说得漂亮，既恭维了文楹衣的才智，又点明了赠灯的缘由，看似是为学问知己相赠，可结合昨夜的流言，其中的意味就耐人寻味得很了。

这无异于向整个都城的文化圈宣告了他袁慎对六公主毫不掩饰的欣赏，甚至可以说是高调的追求。

别院花厅内，花楹看着那盏流光溢彩的琉璃灯，指尖拂过袁慎留下的字条，唇角微微弯起一个弧度。

这人，果然如传闻中那般，既大胆，又狡黠。用这种方式，既全了才子佳人的风雅，又精准地表达了他的意图。

她想了想，吩咐侍从：“收下吧，灯挂到书房去。”

随即，她转身从书架上取下一册古籍。这是袁慎曾在一次清谈中公开表示极为推崇的先秦策论，而她手中这册，页边空白处密密麻麻写满了她自己的批注。

她研墨添笔，在袁慎当年那句著名的“权衡之势，在于缓急”的论断旁，另起一行，写下了一段更为犀利透彻的见解，直指其中可能存在的“过于重术而轻道”的隐患。

墨迹干透，她将书册交给袁慎的随从：“将这个交给你家公子。”

没有回信，没有口讯，只有这一册她批注过的书。

袁慎收到回礼时，正在书房临帖。他展开书册，先是讶异于她竟也深研此书，随即便被那密密麻麻、见解不凡的批注所吸引。

尤其是看到他自认精妙的那条论断旁，她那寥寥数语却直指核心的补充与质疑，笔锋锐利，思辨清晰，丝毫不逊于他。

他先是怔住，随即抚着那行字，低低地笑了起来，眼底闪烁着遇到真正对手般的兴奋光芒。

这位六公主，可真是太有意思了。她收下了他的灯，接受了他的“挑战”，然后回敬了更漂亮的一招。

她仿佛在无声地告诉他：我看到了你的才华和意图，现在，也请你看看我的世界，是否如你所想。

这不是寻常贵女娇羞的回避或是欣喜的接纳，这是一种站在同等高度、甚至隐隐带着审视的回应。

袁慎小心地合上书册，指尖在封面上轻轻敲击着。看来，这都城之中，终于遇到了一个需要他认真对待，而且……极有意思的“谜题”。

他心底那份因才智卓绝而常感孤寂的角落，似乎被投下了一颗石子，漾开了层层涟漪。

袁慎高调赠灯，六公主以批注古籍回应的消息，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涟漪迅速荡开，自然也传到了宫墙之内。

皇帝正与越妃一同用膳，内侍低声禀报了宫外这番动静。

皇帝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看向身旁神色淡然的越妃，语气带着几分探究：“袁家那个小子……倒是胆大。楹衣收了灯，还回了礼？她这是……”

越妃唇角微扬，露出一抹了然于心的浅笑，她优雅地夹了一箸清笋，语气不疾不徐：“陛下，我们楹衣是什么样的性子，您还不清楚？满都城的儿郎，在她眼里，怕是多半都嫌庸碌。她那个脑袋里装的东西，等闲人跟不上。”

她顿了顿，眼波流转间带着一丝戏谑，“依臣妾看，怕是只有那个同样眼睛长在头顶上的袁善见，才敢去碰这颗最亮的星，也才……勉强入得她的眼。”

她这话说得轻松，甚至带着点调侃，但言语间对女儿的了解和骄傲溢于言表。

越妃深知这个小女儿绝非被动接受之人，能让她收下礼物并予以回应，本身就代表了某种程度的认可。

而袁慎，抛开家世才学不谈，单是这份敢于主动出击、并以才智相投而非俗物讨好的胆识和方式，就确实有几分特别。

皇帝闻言，沉吟片刻，也笑了起来。

他对自己这个六女儿是极为宠爱且放心的。她继承了越妃的美貌与智慧，更有超越年龄的沉稳和主见，从小到大，从未让他操过心。

事关小女儿的婚配，他自然希望她能觅得真正的良配，一个能懂得她、配得上她，而非仅仅觊觎她身份和美貌的庸才。

“善见……嗯，那小子才学是有的，就是性子傲了些。”皇帝的语气缓和下来，“不过，若他真能入了楹衣的眼，让他们年轻人自己处处，倒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