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透过稀疏的竹影,在临水凉亭内洒下斑驳的光点。花楹执白子,正与坐在对面的程少商讲解一局残棋的关窍,程少商听得认真,时不时提出些跳脱却总能在不经意间切中要害的问题。
侍女引着袁慎步入水榭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闲适画面。他今日穿着一身月白常服,少了几分书院中的清冷,多了些许世家公子的风雅。
“袁公子。”花楹抬眼,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并未起身,手中白子轻轻落在棋盘一角,“少商,你看,若落此处,看似退让,实则……”
程少商顺着她的指引看去,恍然大悟:“哦!是以退为进,暗藏杀机!”她一转头看到袁慎,眼睛眨了眨,带着点看好戏的神情,却乖乖坐在文楹衣身边没动。
袁慎从容行礼:“冒昧打扰殿下雅兴。”他的目光扫过棋盘,唇角微扬,“殿下这手‘弃子争先’,用得精妙。只是……”他话锋一转,带着他特有的、不令人讨厌却足够引人瞩目的毒舌,“攻势稍显急躁,若对手是老成持重之辈,恐会留下破绽。”
花楹眉梢微挑,示意他坐下,亲手执壶为他斟了杯清茶,语气平淡无波:“袁公子高见。不过,棋局如战场,有时雷霆一击,胜过温水慢炖。瞻前顾后,反倒失了先机。公子推崇的‘权衡缓急’,有时是否也过于求‘稳’了?”她这话,分明是接了他昨日在古籍批注上的“论战”。
袁慎接过茶杯,指尖与她有瞬间的微距交错,神色不变:“殿下锐气逼人。然,‘稳’并非怯懦,而是为积攒足够的力量,确保一击必中。若无十足把握便贸然出手,与匹夫之勇何异?”他抿了口茶,赞道,“好茶,清冽回甘,犹如殿下棋风。”
“公子过誉。茶如人,品性如何,尝过才知。空有香气而无底蕴,不过是浮华而已。”文楹衣落子,吃掉了程少商一片黑子,动作优雅。
程少商在一旁听着这两人一来一往,明明说的是棋,却总觉得他们在说别的什么,字字机锋,句句藏着试探和较量。她看看袁慎,又看看文楹衣,觉得这两人说话真累,但又奇异地和谐,仿佛别人都插不进嘴。
袁慎放下茶杯,目光落在花楹纤细却稳定的手指上,忽然转了话题:“近日读到一篇关于漕运改革的策论,观点新颖,言及‘引商入漕,以商养漕’,不知殿下如何看待此等‘与民争利’之论?”这问题颇为尖锐,带着考校的意味。
花楹执棋的手顿了顿,抬眼看他,眸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与民争利’?此言差矣。漕运关乎国计民生,若管理得法,引入商贾活力,疏通淤塞,降低损耗,于朝廷是开源,于百姓是减负,何乐而不为?莫非袁公子认为,固守旧制,任由漕运糜烂,才是君子不言利的清高?”她反问得毫不客气。
袁慎被她驳斥,非但不恼,眼底反而掠过一丝激赏。他轻轻一笑,带着点无奈,又带着点棋逢对手的愉悦:“殿下洞若观火,是在下狭隘了。只是这‘管理得法’四字,说来容易,做来何其难也。”
“事在人为。”花楹淡淡道,“再难的局,总有破解之法,端看执棋者有无魄力与智慧罢了。”她说着,将一枚白子推向袁慎,“袁公子精于棋道,不妨试试此局?”
袁慎看着那被推到自己面前的棋盘,上面黑白交错,形势微妙。他深深看了文楹衣一眼,接过棋子,沉吟片刻,落在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位置。
花楹看着那落子,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玩味。这一子,并非为了 立刻攻杀,而是布局深远,为后续埋下了无数可能。
程少商看着这两人又开始对着棋盘“眉来眼去”,虽然听不懂他们之前说的漕运,但也看出气氛微妙。她凑到文楹衣耳边,用自以为很小的声音说:“姐姐,他是不是在让你啊?”
文楹衣失笑,拍了拍她的手。
袁慎自然也听到了,唇角弯起一个清晰的弧度,看向文楹衣,目光里带着某种心照不宣的挑战:“程娘子说笑了。与殿下对弈,在下唯有全力以赴,方能……不负此局。”
凉亭内,茶香袅袅,棋局扑朔,二人之间的异样如同水榭外被风吹皱的池水,涟漪层层,深不见底。程少商托着腮,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觉得这午后,似乎比看话本子还有趣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