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熟悉禁军轮换的每一个间隙,了解宫人趋利避害的本能。在这座囚笼里生活十六年,她一直是个冷静的观察者,用一副天真烂漫的面具自保,实则心如明镜,冷眼看着父皇对琅琊王的猜忌、兄弟的倾轧,内心充满不屑。
而今,这多年的观察终于派上用场。
穿过三道宫门,避过两队巡逻的侍卫,她来到宫墙下最隐蔽的角落。这是她花了三年时间才找到的最佳出逃路径——墙外有一棵老槐树,墙内则有假山作掩护。
她回望那片金碧辉煌的宫殿群,那里有她的父皇、兄弟,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却没有一样能让她留恋。她的疏离并非冷酷,而是对这虚假牢笼的本能抗拒。
轻轻一跃,她借助假山登上宫墙,动作轻盈如燕。墙外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她贪婪地深吸一口,那是自由的味道。
“这公主,谁爱当谁当去。”
轻笑一声,她纵身跃下,隐入茫茫夜色。宫墙内的喧嚣与火光渐渐远去,前方是未知的江湖,是她渴望已久的自由天地。
那一夜,北离王朝最璀璨的明珠悄然消失,如同投入大海的水珠,再无踪迹。
宫墙外的空气带着泥土与夜露的清新,萧离——不,从现在起,她是洛离了——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是一种与宫中熏香、脂粉气截然不同的、粗粝而鲜活的味道。
她没有回头,身影如鬼魅般融入天启城错综复杂的小巷阴影中。当第一缕晨光刺破夜幕时,一个面容蜡黄、眉眼普通,穿着粗布短打的小小少年,已然混在出城的人流中,牵着匹瘦马,踏上南下的官道。
化名洛离,她开始属于自己的江湖。
半月后,江南,浔阳城。
时近黄昏,落日熔金,将运河染成一条斑斓的锦带。码头上力夫吆喝,商贩叫卖,炊烟混着酒香、饭食香弥漫在空气里,喧嚣而富有生机。
临河的一家小酒肆外,一个青衫“小少年”正斜倚在柳树下,一条腿曲起踩在粗壮的树根上,另一条腿随意地晃荡着。她嘴里叼着一片翠绿的竹叶,下颌微动,竹叶便在她唇间打着旋,发出不成调的清亮哨音。
这便是易容后的洛离。她此刻的容貌至多算是清秀,唯有一双眼睛,经过巧妙的修饰,掩去了那份过于惊人的明亮,却依旧灵动。她目光懒洋洋地扫过码头上为生计奔波的人群,扫过河面往来如梭的舟船,眼神里没有怜悯,也没有好奇,只是一种纯粹的观察,像看一出鲜活生动的默剧。
这便是宫墙外的人间。嘈杂,混乱,却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
一个蹴鞠骨碌碌滚到她脚边。
几个衣衫打着补丁的孩童怯生生地站在不远处,想过来又不敢。
洛离眉梢微挑,停下唇间的哨音。她弯腰捡起皮球,在指尖随意一转,那粗糙的皮球仿佛有了灵性,在她指间、腕上、肩头跳跃翻滚,划出令人眼花缭乱的轨迹。
孩童们瞪大了眼睛,发出“哇”的惊叹。
洛离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手腕一抖,皮球高高抛起,在孩子们仰头的惊呼中,她又精准地用脚尖接住,轻轻一挑,皮球便稳稳地落回为首那个大孩子怀里。
“接着玩儿去。”她的声音也刻意压得有些低哑,带着少年人的清朗。
孩子们欢呼着跑开,还不忘回头冲这个“好玩的小哥哥”咧嘴傻笑。
看着他们的背影,洛离眼中那层疏离的薄冰,似乎融化了一瞬,流露出些许真实的暖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