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万法被人捞起时紧闭着双眼,浑身都是黏腻的汗渍。傅签缓缓低头,平息刚刚带来的疲倦,胸口一下一下起伏着。缠绕着她的触手慢慢收回,缩进皮肉下,傅签的眼睛也渐渐清明。
她眼神复杂,看着被压在身下的人,伸手抹去那脸颊上的汗珠,衣服凌乱丢在旁边,大多都已经成了碎片。而傅签因为异变也没好太多,衣服都有撑破的痕迹。
刚才的暴怒几乎将原本的实验室摧毁了个一干二净。
恢复神志的傅签看了看周围,没有什么活人了,唯独冼不拘的同伴因为她的保护好好躺在角落。
幸好没人看见。
虽然刚刚的一切都是在心海里进行,但这种感觉实在让人难以启齿。傅签只觉得自己很饱……
现在她们不知道怎么回到了地面上,想来是打斗中摔了出来。
默不作声将江万法搂紧,傅签刚要动作就听见一阵巨大轰鸣声响起,她下意识抬头看,只见那座充满西欧风格的庄园缓缓升起在空中,巨大的翅膀缀在建筑物的后面。一道身影站在高楼窗边遥遥看着她们。
路斯温看着下面的傅签,笑着:“你要感谢我,给了你这么一个新奇的体验。”
“以后还会有机会再见的,不要遗憾。”剧烈的风吹得他碎发纷飞。
下一秒,整座庄园直升入天,再也看不见。
傅签一时有些迷茫,她低头看了看江万法,搂紧了,随便扒了旁边人的衣服将她裹起来,还在附近找到了她的丝带,没想到竟然没被她扯烂。
安心挂回她脖子上,将她摔在地上的骨链卷了几圈缠在腰间,傅签起身向角落里的男人走去。
男人已经醒了,他静静躺在那,没有哭,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看着天,不知道在想什么。
傅签猜他知道冼不拘死了,只是不太能接受。
蹲在他面前,盯着那双忧郁的眼睛,傅签问:“还能说话吗”
“能。”他开口了,嗓音很哑,就像在极力压抑什么。那双眼睛却是一动不动看着天空,压根没有看向傅签。
就好像,世界只有他一个人一样,孤独,绝望,平淡,寡然。
“那我问你,你做了什么事,让路斯温都无法帮你挽回。”
“我害死了人,很多人。就连她……也是。”平秋眸子颤了颤,努力压制痛苦:“我拥有看清别人命运的能力。”
“你是说护星位吗?”傅签垂眸看着他,似乎早就猜到了,“你的星宿者是不是叫张晓?”
平秋的瞳孔颤抖起来,很激动,死死盯着傅签:“你怎么知道他?!”
傅签低下头,凑近,语气轻快:“当然是他跟我提起过你。他让我找一个人,确保他是否安全。”
真正确定时,是在发现他小指的断口的那刻。张晓提过一嘴,那个要找的人替他挡过灾,伤过手指。而平秋的伤口恰好就在左手的小指。更何况,傅签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涌动的异能者气息,对方绝不可能是表现出来的那样平凡。
平秋喃喃:“他现在在哪?”
“当然是死了。你都准备恢复命运轨迹了,难道还有所期待他没有死吗?”
平秋眼里的光熄灭了。那是彻底的灰暗,苦苦挣扎奔走的信仰消失了,他现在就像一只被困在囚笼里的困兽,满身伤痕,却倔强地不肯落泪。
“原来他真的死了……”
“没错,我是他的护星位,本该是庇护他的存在。末世前几个月时,我就感觉到有什么和我相连通了,那种感觉很怪异,很难说得清,后来我梦见了一个人。那个人的脸我看不清,却直觉他和我有莫大的关系,我尝试着和他交流,他也回应了。”
“我们聊的很开心,但梦总是很短。”平秋喘了口气:“我能感受到和他的羁绊,越来越强,越来越强,强到我认为世上真的有那么一个人,能和我心灵相通。”
“直到,我知道了星宿者和护星位的存在。”平秋抬起忧伤的眼睛,“命运和另一个人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感觉多么痛苦,”我感觉不到自由,我的命运,我的意义,就是为了保护他的。这让我……很恐惧。”
“每当有灾厄出现,我都会以各种方式替他承担,即使我并不愿意,但却无法违抗这种联系。”
“张晓逼迫你了?”傅签询问。
“没有……并没有……他和我不在一个地方,我们只有在梦里才能见面,每次一方有大动静时,另一方就会产生强烈共振。他说他也讨厌这种方式,明明是自己的人生,却只能看着我为他贡献一切,就像在献祭……”
傅签皱起了眉,之前江万法说星宿者和护星位的时候,她还天真地以为这是个好东西,听上去就很有实力,但没想到,还挺邪乎。
“末世发生时【裂缝】出现了。我们从各种危险里逃了出来,却不小心进入了【裂缝】深处。为了逃出去和活下来,我们必须得到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
“金环。”从【裂缝】里九死一生得来的法宝。
傅签立即有了印象,那个金环被冼不拘用来控制“小女孩”了,现在还在庄园里。
“【裂缝】很危险,那里的场景是难以用人类思维想象得到的,就像一团模糊的马赛克跳动着,那是我从没看见过的恐怖。”
“我们死了很多人,前面的刚死后面就顶着上,所有人都想要活,哪怕只有一个出去……”平秋顿了一下,声音颤抖:“可是命不够,根本不够啊,填了几十个还差那么多。它什么都不要,它只要我们的命数……我把朋友的命填进去了,把亲人的命填进去了,最后只剩我一个人了……”
“可是我想要活啊……”平秋神情扭曲了一下,仿佛回到了那个绝望又黑暗的晚上。
“我求着它放我出去吧,我愿意用任何东西交换,它说好啊……‘既然你不想死,那就换别人的命吧,找一个你最重要的人,拿他的命来换。’”
“强行逆命的代价极其痛苦。我最终从【裂缝】里出来了。”
“你是说,你把张晓的命数改了,换给了它?”傅签看着他。
平秋闭上眼:“我后悔了……我的梦里再也没出现过他。”
死了,当然是死了,死的非常不体面。
傅签一言难尽看着他,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开口:“你这是纯贱。”
不是傅签不近人情,而是她对这种临到结局就开始后悔的做法感到嗤之以鼻。
既然感到后悔,当时又为何去做,既然做了,兀自愧疚和悔悟又有什么用?事情不照样发生了?故事的结局能更改吗?
后悔是最废物的真诚,最直白的无能。
“你没到我的境地不会理解,只会空口说大话。”平秋撑着身子起来,摇摇晃晃:“我尝试去掰回到那条正确的轨迹,但是没有人能帮我。改命太过禁忌,救活一个人就更是不可能。”
“路斯温·菲米尔大概是唯一一个可以帮助我的。”
“莫非他有复活人的能力?”傅签闻言惊奇起来。
“不,是他身后那个人有这个能力。”平秋回身看向她:“那个人叫宿,和你身边这位一模一样。所以我不敢轻易对你们放松警惕。”
傅签脑子混乱起来,“什么?!”。
“闲话不多说了,我已经袒露太多了。”平秋宽大黑衣裹着身子,脚步踉跄来到了一团肉渣前。
那是冼不拘的尸体,被之前的傅签一掌捏死了。
傅签皱起眉头,看着他低下头轻轻捞起那团碎的不能再碎的肉块,疑惑:“你好像并不难过?”
平秋没有回头,用衣服小心翼翼裹好,站直身子,看着远方,声音很轻:“她是我的护星位。”
傅签心头如洪钟一敲,震得呼吸都痛,耳边是嗡嗡的轰鸣声。
她就这么看着平秋抱着冼不拘的尸体离开,脚步蹒跚,就像是曾经的他,抱起梦里消逝的张晓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