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景然微微一笑,露出了饶有趣味的表情。他刚刚确实颇有些吃惊:没想到这家小茶馆中竟然藏龙卧虎,遇到了如此的厉害角色!
都说外行看热闹,例如一众喝彩起哄的茶客们。可同样武艺精湛的姬景然无疑是个看门道的内行,他也算旁观者清,完整的看到了商西铭出剑的过程。
当是时也,商西铭足下生风,几乎用近似滑行的姿态来到闹事大汉面前,又迅速出剑斩其四肢,那把锋锐的长剑跟商西铭修长有力的手腕几乎融为了一体,甩出剑气就像如臂使指。
尤为难得在这个过程中杀气毫不外泄,这等功夫内力堪称臻至化境!等到剑光落下,大汉甚至还没反应过来时,商西铭却已回到原处,甚至能不紧不慢的伸手接住即将坠落的茶杯。
阳越端起茶杯做势要引饮,实际上是挡住了自己的嘴型,以免被眼前的高人发现,这才小声道:"殿下,这人武功高强、出手果决,又在王都有事的敏感时候来到此处,会不会…"
他没有说完,但话里话外的担心警惕之意已经暴露无遗。
可姬景然却摇了摇头:"你听到了吗,此人先前谈吐文雅,开口常引经据典。而他的功法路数也有门道,他的步法应该是儒门圣人子丘所创的《君子万里行》,只是细节上有所改良。而且你注意他的右手,他拔剑时有将大拇指用力顶在剑格上,这同样是子丘握剑的习惯。"
这里不得不提一点,且说那儒门的创始人子丘固然是以满腹经纶闻名天下,可若是有谁把他当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穷酸老头,想要去欺侮其门下子弟,那这人绝对会后悔莫及的。
要知道子丘的武艺同样为人称道,他身高九尺有余,年纪轻轻时就可以力举城门,甚至所倡导的六艺中,都有着射箭与驾驶战车!
拥有着这样的实力,又开创了兴旺的学说,子丘尽管游离于各国之外,却依旧为人所重视。
所以,作为韩国情报部门--暗卫的掌控者,姬景然对于以子丘为代表的儒门,也算了解不少。
阳越很快反应过来,可还没等来得及说些什么,姬景然竟然已经起身走向前去。他身为下属,也只好硬着头皮紧随其后。
话说那对来自儒门的师兄妹还在为了是否饮酒而争论时,姬景然已经走到了他们桌前,并表现的落落大方:“这位兄台身手不俗,出手又是惩恶扬善,我心中佩服便想结交一二,不知是否冒犯?"
尽管他此时并没有穿象征身份的华美袍服,可英武俊俏的长相,久居高位的气势,都让这位韩国世子显得气宇不凡。
而商西铭拱手作揖,应对同样得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兄台请了。书瑾,看茶。"
可是小师妹显然对他的吩咐并不言听计从,书瑾放下两个杯子帮姬景然二人倒上半盏后,却是将茶壶递到西铭手中:"师兄,你都这么大了,要学会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啊。"
一路上充当保姆责任的商西铭嘴角抽了抽,有些不满对方教训人的口气:拜托,仗着有外人在,我不好说你,你就拼命学我以前说话的口吻吗?
而看到两人相处的场景,姬景然心中好奇更甚,可嘴上却装作不经意的打探着:"两位看上去真是要好啊,莫非是兄妹关系?"
"我们都拜在夫子的门下,一起研读经书,所以目前只是师兄妹啦。目前。"书瑾满不在乎的回答道,却专门强调了当下的时间定位。
"师兄妹?按我之前的推断,这个配剑男子应当是子丘的门徒,可为什么儒门会有女弟子呢?有名的诸子百家,从未听说过有招收女子入门的先例。"姬景然心中盘算着,同时眸光流转,递了个眼色给阳越。
而阳越也心领神会:"却不知两位师从何人?恕我直言,这女子竟然也能入学读书,实在闻所未闻。"
两个人的分工明确:姬景然就是语气柔和不让对方生戒备之心,而阳越则装作说话不经脑子的莽夫,讲些直截了当的问题。
不出所料,这直接的询问让城府欠缺的书瑾有些不悦,她鼓了鼓腮帮子,但也能拎得清轻重,没有发言。
而商西铭则是淡淡一笑:"天行有常,阴阳有分。男女自是有别,却无高下之分,如何只许男子治国理政,却不让女子读书明理,令她们只能待字闺中?"
阳越闻言,故作惊讶:"你这番高论,虽然不说惊世骇俗,却也违背主流,无论在哪说都会惹来非议,莫非你的师傅也不会介意?"
"介意什么?"书瑾终于忍不住了:"夫子可是被世人称为“天之木铎”,又怎么可能还有你这样凡夫俗子的愚见!"
到了这里,两个人的身份终于真相大白,他们竟是子丘的嫡传弟子!
姬景然露出恍然的表情,似乎大吃一惊:“这真是意外之喜,没想到竟然能遇到子丘先生的高徒!请问怎么称呼?"
"商西铭。"那配剑男子简洁的答道,没有加任何头衔或者前缀,因为他名字这三个字,本身就象征了许多东西。
例如圣人首徒,儒家大师兄,道南先生,关学一派的开创者……各种听上去就能够彪炳史册的称号,不一而足。
"商兄!"姬景然有些自来熟的叫道,谈性大发:“在下早就耳闻道南先生有博闻强识,享誉百家之名,今日有幸得见,很多事情想向兄台请教!"
"不敢称教。"商西铭正想客气,可站在他身后的书瑾却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嘛,你都不自报家门,我们连你姓氏名谁也不晓得,怎么就问这问那了?"
到这里,姬景然忍不住深深望了她一眼,心中讶然。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并不着调的儒门女弟子,竟然也是个内秀之人。
装作好像心中有气,又像是童言无忌,却是随意的询问了姬景然的身份,让商西铭不至于陷入被动中。
儒门这对师兄妹,都不容小觑!
姬景然也没有非要伪装的道理,索性开门见山:"在下韩国国姓,真想好好请教一番,但这儿不是说话之处。"
"自是无妨。"商西铭也对眼前两人的来历有些琢磨不定,稍作思量便答应下来:“请姬公子带路吧。"
谁知姬景然只是眼光移向窗外,看了眼天色,遗憾不已的摇头:"却是对不住道南先生,如今韩国王都有事,而救急如救火,却是半分耽搁不得,恐怕只能改日再邀先生小酌,到时一定谈天说地,一醉方休。"
"一醉?"书瑾似乎只听到了最后几字:"喝酒,那叫我一起啊,不醉不归。"
没有谁搭理她的打岔,而姬景然随后又客套了几句,说些寒暄之言后,果然匆匆骑马而去,明显确实是很赶时间。
"这还真是,缘分吗?"书瑾一手托腮,另外一边则用筷子戳着桌上的糕点,心不在焉。
她似乎在考虑着刚刚遇上的事。
"先是因为联姻之事发生变故,韩、墨两个大国已经短兵相接,现在韩国似乎又祸起萧墙,却不知最终结局如何。如今的天下,局势越来越扑朔迷离了。"商西铭心情也不轻松,同时,正考虑着自己会在这样的事件中,接下来又该做些什么?
"两位客官,你们的杏花酒到了。"店小二将一壶酒放在桌上,虽然低着头,却忍不住偷偷打量着商西铭:显然,他想尽量看清楚今天惩恶扬善的少年英雄长相,以后作为跟泥腿子兄弟们吹嘘的本钱。
"我们,似乎没点这个吧?"师兄妹都有些疑惑,却在店小二解释后,才知道这壶酒竟然是刚刚离去的姬公子所留,他甚至还顺便帮这桌也结了账。
"哇哦,看样子他们还真是身价不菲啊,出手这么阔绰。"书瑾明明一开始就用了感叹词,可始终口吻淡淡的。
熟悉她的人都知道,每当书瑾用这种有些阴阳怪气的语调说话时,其实是心有疑虑或者情绪不佳的。
其实她倒并非对姬景然二人有什么莫名敌意或者抵触情绪,只是单纯觉得牵扯到他国内政上会有诸多不便。
"昔日淮阴侯曾以千金谢漂母(注①),我们也不能平白受人家一饭之恩。"商西铭则揭开了杏花酒的盖子,闻着扑鼻的香气,微微笑道。
书瑾听后忍不住皱了皱眉:就像之前她所想,师兄与自己二人与那韩国贵人似乎真有缘分,可希望这别是个孽缘吧!
毕竟刚刚师兄举例的淮阴侯,堪称一代兵仙,可最终的下场又如何呢?
一想到这里,她似乎连喝酒的兴奋感都少了几分。
注①:汉初三杰之一的韩信是淮阴人,他年轻时曾贫困潦倒,甚至受过他人胯下之辱。
有段时间饥火烧肠,无奈在河边钓鱼为生时,一位浆洗丝帛的老婆婆见他可怜,于是每日拿饭菜给韩信吃。
日后韩信功成名就,知恩图报,慷慨的拿出千两黄金酬谢那位善良的老婆婆。
不过,能争善战的韩信最终下场凄惨,是被吕后联合萧何将他诱骗至宫中后,派埋伏的杀手当场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