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庄那场充斥着贪婪与污言秽语的宴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很快被更大的目标——一品坟所淹没。
庄主宣布了那个神秘的面具小孩也将加入队伍后,众人心思各异,但都暂时按捺下来,只等明日进山。
夜色渐深,李莲花坐在客房窗边一把竹椅上,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药囊,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了宴席上。
张庆狮那粗鄙刺耳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李莲花‘把云彼丘挂树上……挂了好几个时辰……’
李莲花眉头微蹙。云彼丘……百川院的长老,曾经的“故人”。他并非在意云彼秋的颜面,那老家伙……呵。他在意的是漆青灵。
那个曾经只会躲在他身后、扯着他衣角告状的小丫头,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生猛了?虽然听着很解气,但……
他放下茶杯,站起身。不行,得问问。
李莲花‘小孩子家家的,行事怎能如此……不留余地?动不动把人挂树上,这成何体统?’
李莲花‘万一树不够结实摔下来怎么办?万一绳子勒太紧……咳,总之,这习惯不好,得管管。’
他走到漆青灵暂住的房门前,犹豫了一下,还是抬手轻轻敲了敲。
李莲花暖暖,睡了吗?
门“吱呀”一声开了。漆青灵显然还没睡,手里还拿着一卷刚看了一半的药材图谱。
她看到门口的师兄,继续看手上的医书,侧身让开。
漆青灵没睡,师兄有事?
李莲花走进屋内,斟酌着措辞,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个关心师妹品行、而非兴师问罪的长辈。
李莲花嗯……刚才在宴席上,听那张庆狮说起……你在百川院……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把云彼秋挂树上”这几个字有点烫嘴,委婉地换了种说法。
李莲花……和云彼丘起了些冲突?
他话音未落,漆青灵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漆青灵云彼丘?!
这三个字像是点燃了炸药桶的引信,漆青灵的声音都变了,带着尖利的愤怒和刻骨的恨意。
漆青灵师兄!你提那个伪君子做什么?!
她猛地将书卷拍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人也激动地站了起来,胸膛剧烈起伏,像只被彻底激怒的小兽。
漆青灵冲突?!那叫冲突吗?那叫替天行道!那叫为民除害!呸!他配叫长老吗?他就是个道貌岸然的畜生!
李莲花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安抚。
李莲花暖暖,冷静点……
漆青灵冷静?!我怎么冷静!
漆青灵根本听不进去,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发颤,语速快得像连珠炮。
漆青灵师兄你知道我当时在窗外听到了什么吗?!
她声音急切地说着,仿佛要将那不堪的一幕刻在李莲花眼前。
漆青灵我听见那个老东西!他在房间里,对着空椅子,哭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鼻涕眼泪糊了满脸!
漆青灵说什么‘门主啊,是属下对不住你’!说什么‘碧茶之毒……属下也是被人蒙骗’!说什么‘每每想起,悔恨交加,夜不能寐’!呸!!!
她狠狠啐了一口,小脸因为愤怒和鄙夷涨得通红。
漆青灵悔恨?!夜不能寐?!我看他在百川院吃香喝辣、养尊处优、被人前呼后拥的时候,睡得可香了!
漆青灵悔恨?他悔恨怎么不以死谢罪?!怎么不自己去跳崖?!怎么不把那身沾满你血的内力废了?!
漆青灵只会关起门来假惺惺地哭给空气看!做给谁看?!恶心谁呢?!
她的怒火如同实质的火焰在小小的房间里燃烧。
漆青灵他以为哭几声,掉几滴鳄鱼的眼泪,就能把他下毒害你、害得你十年生不如死、差点命丧黄泉的罪孽抹掉吗?!做梦!
漆青灵我把他挂树上怎么了?没当场把他串成糖葫芦就是看在百川院那几根破柱子的份上了!
漆青灵让他也尝尝被人围观、颜面扫地的滋味!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丢人现眼!
她越说越激动,眼中戾气翻涌,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凶狠。
漆青灵师兄!你是不知道!我把他挂上去的时候,下面围了多少人看!那个老东西在树上颜面扫地的样子,真是要多好笑,有多好笑!
她喘着粗气,双手叉腰,眼神亮得惊人,带着一种意犹未尽的凶狠和……孩子气的得意。
漆青灵下次!下次再让我看见他!我非得给他来个真正的‘糖串葫芦’!用我的银针!把他那张虚伪的老脸扎成筛子!看他还怎么哭给空气看!看他还怎么装模作样!
李莲花漆青灵!
李莲花猛地低喝一声,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重重一掌拍在旁边的木桌上,震得桌上的药瓶都跳了一下!
他看着她那张被戾气充斥、几乎有些扭曲的小脸,听着她口中那些带着血腥气的狠话,只觉得一股寒意夹杂着巨大的无力感瞬间蔓延过心间。
这……这哪里还是他记忆中那个虽然倔强、但眼神清澈的小师妹?
这冲天的戾气,这偏执的恨意,这毫不掩饰的凶狠……简直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匕首,锋芒毕露,伤人伤己!
他想训斥,想告诉她冤冤相报何时了,想告诉她仇恨会蒙蔽心智,想告诉她……他早已不在乎了,不想她再为此双手染血,背负这些沉重的戾气。
可是……对上她那燃烧着熊熊怒火、带着巨大委屈和不解的眼睛,看着她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身体,李莲花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了。
他该如何开口?
告诉她放下仇恨?可那仇恨的根源,是他自己这十年生不如死的痛苦!
告诉她云彼丘或许真有悔意?可那悔意,在碧茶之毒带来的蚀骨之痛面前,显得多么苍白可笑!
告诉她不要戾气太重?可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替他讨一个迟来的、或许永远等不到的“公道”!
那句“小孩子怎么能动不动把长辈挂树上”的质问,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此……不近人情。
他看着她,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心疼,有担忧,有对她为自己抱不平的感动。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颓然地、深深地叹了口气。
李莲花你……
他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深深的疲惫。
李莲花……早些休息吧。明日……还要进一品坟。
他无法再说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深深地看了漆青灵一眼,然后转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门内,漆青灵依旧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眼中的戾气尚未完全褪去。
但看着师兄那带着深深疲惫离去的背影,心头那股汹涌的怒火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滋啦作响,只剩下一个念头在脑中盘旋。
漆青灵‘师兄是生气了吗?师兄一定是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