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对于这个柳大夫，连蓝心中是有好奇的。她原以为柳易安医术高超又有悬壶济世之心，那必定是个慈眉善目的老者；见了面才知道他竟如此年轻，待人虽说还算温和，却总透着一股淡淡的疏离。

她替病人换了额头上的白布，转眼瞧见柳易安翻了翻邻床病人的眼皮，察看片刻，招来一个小厮，“把他抬去后院吧。”

连蓝见那人面色青白，衣领处的红斑延伸到脖子上，像被恶鬼的巨掌紧紧扼住了咽喉。她轻声问：“他还有的活么？”

柳易安摇头。

连蓝又看向满屋的病人，“那他们呢？”

柳易安兀自擦着手，也不看她，“若无良方，难逃一死。如今不过是勉强维持罢了。”

连蓝听着满室哀鸣，想起原本精神矍铄的何老帮主如今也如枯木朽株，不由叹道：“这瘟疫真的没法子治么？”

“若是能找到病源，也不是没有办法。”

连蓝不解，“柳大夫的意思是？”

柳易安淡声道：“引起瘟疫的原因有很多，如疠气、暑热，有因蚊虫而传染的，也有因食鼠而导致的。不同的原因有不同的症状，不同的症状有不同的治法。”

连蓝急切问道：“那柳大夫知不知道这次的瘟疫是什么原因导致的？”

柳易安微微一笑，“连宫主以为呢？”

连蓝一愣，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问了个愚蠢的问题。要是他真的知道，现下又哪会是这副境况？何况这次瘟疫的症状之古怪，连窦一都觉得焦头烂额，这柳易安就算是再有回春之术，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地找到病源，甚至配出药方。

她想了想，“第一个患病的是何帮主……”

“可是玄武帮的何帮主？”

连蓝奇道：“柳大夫认识他？”

柳易安绕过她去查看另一张木板上的病人，“也不算是认识。几天前何帮主曾到济世堂来买过伤药，好像是路上遇见仇家受了点伤，不过看起来并不严重。”

连蓝低眉思索，“几天前……也就是英雄会开始之前，那个时候何帮主还没有患病。”

“也不一定。”柳易安按了按病人胁下，那人痛得直哎哟，他放缓了按压的力道，“有的瘟疫刚开始不会表现出来，一旦发作那便来势迅猛，教人猝不及防。”

连蓝皱眉，“这么说何帮主的瘟疫不一定是在华阳派感染的，也有可能是在别的地方。”

柳易安没有接话，因为他已经走到更远的一张木板床前了。连蓝盯着他清隽的背影，因为方才的一番话而陷入沉思。

一弦弯月倒映在深碧的池塘，微风拂来，水中游鱼潜行，岸边树影摇曳。不远处的屋子里灯火未灭，隐隐传来絮絮的谈话声，“你是说这次的瘟疫来得蹊跷？”

“我也只是猜测。”连蓝一手托腮，望着对面明灭的烛火，下午和柳易安的谈话让她心中疑窦丛生，“你们有没有想过，何帮主好端端的怎么就得了瘟疫？而且还恰好是在戚掌门的寿宴之后？这会不会太巧了？”

聂秋燕思忖道：“这么说还真是有点巧。”

谢慕楚握着折扇在掌心轻拍，“照你们的意思，这次的瘟疫有可能是人为的？”

雷冀挠挠头，不太理解，“说不定就是巧合呢？这人不就是说生病就生病。再说何帮主都一把年纪了，的确容易感染瘟疫。”

谢慕楚摇头笑道：“有时候看起来越不可能的反而越有可能，越是巧合背后越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所谓阴谋算计，不就是要教人防不胜防嘛。”

雷冀不服，“那你说背后的人有什么目的？”

谢慕楚耸耸肩，“我怎么知道？”

戚晋虹敛眉，心里也有怀疑。他看向一直没说话的道袍少年，“窦一，你怎么看？”

窦一抚着下巴，似是看着某一个地方出神，几日的殚精竭虑让他脸上已现疲态。听见戚晋虹叫他，他回过神，眉头渐渐纠结在一起，“连蓝说得不错，这瘟疫的确有古怪。”

雷冀嘟囔道：“这句话你之前就说过。就算是症状奇怪了点，也不能说明什么。”

戚晋虹看他一眼，问窦一：“怎么说？”

窦一喃喃道：“如果只是症状不同，这的确说明不了什么，毕竟就算是瘟疫也有很多种，总有一种是我们不知道的。可是，我们都只是看见了瘟疫本身，却忽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谢慕楚挑眉，“何帮主是在何处感染的瘟疫？又是如何感染的瘟疫？”

窦一点头又摇头，“这两点确实存疑，但是还有更重要的一点——瘟疫形成的时机。”

“时机？”雷冀大感纳闷，“俺怎么越听越糊涂了？这瘟疫又不是人，它想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来，莫非还要选个黄道吉日？”

众人无言以对。

齐修年摩挲着茶盏边沿，缓声道：“窦一说的‘时机’应该是天地的五运六气。”

“不错，正是天地之五运六气。”窦一站起身，来回走动，“所谓五运，是指木运、火运、土运、金运、水运；所谓六气，是指风、热、火、湿、燥、寒六种气候变化。人禀天地之气生，四时之法成，所以天地五运六气与人体五脏六经是内外相通的。”

见几人似懂非懂，齐修年出言解释，“这是说运气变化能对人的身体产生影响。”

连蓝问：“那么瘟疫的产生也和运气有关？”

齐修年刚点过头，便听窦一接着说：“若是天地气机运行平衡，人的气机也归于平衡；若是天地气机变化剧烈，人的五脏六腑失正，由此便会患病。天地气机偏之过度，人的正气不足，于是就发作为瘟疫。”

窦一突然停下脚步，将双手撑在桌上，定定地看着众人。那凝重的目光让戚晋虹心头一沉，他似乎已经触碰到了某个答案。

“瘟疫不离相火和君火当令，而今年既非相火又非君火，五运之气既非太过又非不及，乃是气候平和的平气之年。”窦一沉声道，“也就是说，今年几乎不可能发生瘟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