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婧·下

《我作为袁氏宗妇的后半生》

“我要嫁的郎婿，是要一眼便知是他的。”这般天真之语，宣氏女是不会再说了。

但我遇见了袁慎。

胶东袁氏的公子袁慎生得眉目隽秀，气质高雅清贵，只是站在那里，便使这荒凉的山坡如星楼云台般雅致。

即使是这般人物，竟也会爱而不得。

嫁给他那年，他二十有七，大了我近十岁。阿父阿母本不满意这门亲事，怕我会落得如同姑母宣后一般的下场。但毕竟是袁州牧亲自上门提亲，袁慎也满意与宣氏结亲，我更是一心扑在他身上，他们最终还是妥协了。

成婚前，我费尽心思打听来了袁慎对未来新妇的要求：能端庄贤淑、怜弱恤老、祭祀宾客、首领诸介妇。

这对我来说并不算什么，身为宣氏女，以上种种皆是基本素养。我的姑母宣后能做得极其出色，成为天下女子之表率，正是宣氏一族一手栽培出来的。

我打听这些，并非是想要讨好未来的夫君，而是真的心疼他。他的人生从出生起就没有享受过亲情，唯———次动心却也是爱而不得。我生来便不缺的，却是他从未触碰过的。就算只是亲情，我也希望能尽自己的微薄之力给他。

我想象过无数种我们婚后的生活：相敬如宾的、举案齐眉的、如胶似漆的………但现实总是与幻想不同。

袁慎会有意地纵容我，但这种纵容总会在我兴致正高时戛然而止一一他会像在宣氏教我礼仪的陈媪一样，提醒我这不该做、那不该做，该如何如何………

“好了，莫要耽误了给阿父阿母敬茶。”新婚第一日，他不愿多看一眼刚为我画好的眉。

“宜嘉，莫要在外如此外露情绪。”正旦佳节，街上游人如织，他买了好看的簪子为我戴在发髻上，我对着他笑，他却别过头去。

“宜嘉，你的算理学得实在是不佳，这里，算错了。你该好好跟着我学些时日了。”那几日我有些想念阿父阿母，但袁慎很忙，我总不能为了些小事扰了他，是以算府中账目时走了神，原本不好的计算能力更是雪上加霜。

“你们女娘为何都喜食凉物，我尝这一碟便够了，过食实非君子所为。”夏日炎炎，我带着新做的冰酪去书房看他，他分明还想要，却说出这番话来。

成婚第一年，不算他时而的口不择言，我们相处得倒还算融洽。后来，高雍传来消息，霍侯夫人诞下一子，善见在与我一同用膳时发了许久的呆。

君姑君舅待我还不错，从未在子嗣一事上为难我，善见也未曾说过什么。他不说或许是因为尊重，但也不能排除是不在乎。

我心中像堵了一团湿棉花，不上不下。常年体寒让我不易受孕，但延续子嗣一事的确是一位合格的世家宗妇该完成的。我知道善见他也希望自己娶的是一位出色的宗妇，他待我好也多出于我是个出色的世家女娘，头脑虽有些比程娘子迟钝、但性子没有程娘子乖张、样貌也不比程娘子丑陋。既然他时常拿规矩来框我，就说明我还未曾达到他心目中新妇的标准。即便做这袁氏宗妇绰绰有余。

我差人去求助于阿母，她的女儿如今处于同她当初相似的境地，虽然用药会有损于我，但她也禁不住软磨硬泡。

后来，我按照阿母送来的方子日日服药，怕效果不佳还加重了剂量。一日去给君姑请安，她闻出了我身上的药味，问我可是身体不适，被我搪塞了过去，只说是补药。但她坚持要看，我只好如实相告。

君姑拉着我的手久久无言，同为世家宗妇，她也无法与我多说什么。她问我：“这药必然是有损于身体的，善见可知？“我老实地回答道：“他……不知。”君姑有些惊异为何枕边人会对此一无所察，我答道：“他问过我，我说是阿母送来的补药，我自幼都喝惯了。”看着君姑欲言又止的模样，我央求她替我保密。这位传闻中冷漠非常，却又对我很是慈爱的夫人红了眼眶，答应了我。

“嘉儿，你也要保重自身啊，这药……别再用下一次了。”君姑细细地叮嘱了我许多，恍惚间，好像见到了阿母。

第二年，我终于如愿诞下了一个儿郎，我知道，他恐怕就是我这一生唯一的孩子了。他的阿父给他起了个寓意极好的名，袁逸。我亦是希望他能人如其名，自在一生。但，他是世家嫡子啊。我又有些后悔带他来到这世上，因为我的自私，他很可能就要度过身不由己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