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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变

玉酒(悦安铭)

长信宫的熏香漫过雕花窗棂,与廊下新绽的腊梅香缠成一团暖融。洛云卿素手纤纤,正临窗抚那架“绕梁”古琴。她指尖在弦上流转,时而如珠落玉盘,时而似溪过石滩,《平沙落雁》的清越曲调漫遍殿宇,连檐角栖息的寒雀都敛了声息。

忽闻殿外传来金戈交击般的喧哗,夹杂着侍卫的怒喝与器物碎裂声。琴弦猛地一颤,错了个音,洛云卿眉头微蹙,玉指悬在弦上,殿内的暖意仿佛瞬间被抽走几分。她沉声问:“何事喧哗?”

贴身宫女碧月跌跌撞撞闯进来,云纹宫裙沾了尘土,发髻散乱。她“噗通”跪倒在地,膝盖撞在金砖上发出闷响,声音抖得像风中残烛:“启禀太后娘娘,鹤……鹤老他……”

“铮——”洛云卿拨弦的手猛地一顿,第七根弦应声而断。她抬眸时,眼底已掠过惊澜,握着断弦的指节微微泛白,语气却强作镇定:“鹤庆年?他在哪?”

恍惚间,记忆如潮水涌来。那年江南三月,桃花灼灼铺满长堤,白衣胜雪的少年执剑立于树下,剑尖挑起一朵落瓣,笑眼弯弯地望着她:“云卿,待我功成名就,便以十里红妆相聘。”那时的他,眉眼清澈得像未被惊扰的山涧,哪有如今的凛冽。

碧月咽了口唾沫,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字:“回娘娘,鹤老……就在门外。”

话音未落,殿门“哐当”一声被撞开。一道颀长身影大步流星闯进来,玄色锦袍上绣着暗金龙纹,裹挟着室外的凛冽寒气,掀动了殿内垂落的鲛绡纱幔。寒气与熏香相撞,激起细小的气流漩涡。

洛云卿抬眸望去,四目相对的刹那,她如遭雷击般怔住了。那张脸,眉骨的弧度、鼻梁的轮廓,熟悉得刻入骨髓,可眼角的细纹添了岁月的凌厉,鬓角竟已染了霜白,像落了场早雪。眼眶不受控制地泛红,她却猛地别开视线,看向案上那盏鎏金熏灯,灯芯爆出一点火星。

鹤庆年立在殿中,玄袍下摆还沾着几片雪沫。他目光灼灼地锁着她,像猎鹰盯着猎物,语气淬了冰般冷:“云卿,别来无恙啊。”

洛云卿垂眸,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掩去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再抬眼时,已是标准的太后威仪,凤钗在鬓间轻轻晃动,只是尾音微颤:“鹤庆年,你竟还敢踏足此地?”

鹤庆年嗤笑一声,笑声里裹着寒意,他步步紧逼,玄袍扫过地上的琴谱,纸页簌簌作响:“有何不敢?倒是你,洛云卿,真为了凤冠霞帔,爬上了那老东西的龙床。”他刻意加重的“老东西”三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在洛云卿心上。

她脸色微白,旋即恢复如常,声音却冷了几分,带着太后的不容置喙:“本宫的事,轮不到外人置喙。”

鹤庆年猛地攥紧拳,指节泛白得像要碎裂,他俯身逼近,两人距离不过咫尺,他身上的寒气几乎要将她冻伤:“当年你我月下抚琴,花前许诺,琴瑟和鸣犹在耳畔,你为何要弃我而去?”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压抑多年的痛楚,“我在雁门关浴血奋战,梦里都是你的琴音,可等来的,却是你要入宫为后的消息!”

洛云卿眸光闪烁,望着他胸前衣襟上绣的暗纹——那是当年她为他绣的“鹤”字变体,如今竟还在。她沉默半晌,才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当年之事,非你所想那般简单。”

她千算万算,却没留意身后悬着的苏玖洛画像。那是新帝登基时,宫廷画师为十五岁的少年天子所作,画中的苏玖洛眉眼温润,唇边噙着浅淡笑意,竟与鹤庆年年轻时有三分神似,尤其是那双眼,清澈中带着执拗。

鹤庆年顺着她的目光瞥去,瞳孔骤然收缩,像被无形的手攥紧。他随即爆发出一声冷笑,震得梁上积尘簌簌落下:“你儿都坐上龙椅了?!”

洛云卿心头巨震,下意识想伸手去挡,却被他抢先一步。鹤庆年大步上前,一把扯下画像,画轴撞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惊飞了檐角的寒雀。

他死死盯着画中少年,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指腹摩挲着画中人的眉眼,声音发颤:“这就是你的儿子?和那老东西的种?!”

洛云卿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将画像撕得粉碎。纸屑纷飞,如同当年被碾碎的誓言,落在铺着云锦的地面上,刺目得很。其中一片碎纸飘到她脚边,正是画中苏玖洛含笑的眼睛。

鹤庆年用靴底狠狠碾过碎片,转身拂袖而去,玄袍扫过屏风时,带起一阵疾风,将屏风上绣的《百鸟朝凤》图刮得猎猎作响。

洛云卿望着他决绝的背影,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她死死咬着唇,尝到淡淡的血腥味,眼眶红得发胀,却没让眼泪掉下来。直到那玄色身影消失在殿外,她才扶住琴案,身体摇摇欲坠,碧月慌忙上前搀扶,触到她掌心一片冰凉。

而鹤庆年出了长信宫,并未出宫。他提着长剑,玄袍在宫道上划出冷冽的弧度,径直走向养心殿。沿途侍卫上前阻拦,皆被他一剑挑飞兵器,手腕上的银钏随着动作发出清响——那是当年她送他的定情物,他竟还戴着。

养心殿内,暖阳透过雕花窗棂,在金砖地面投下斑驳光影。苏玖洛正伏案批阅奏折,明黄色龙袍衬得他面容愈发温润,眉宇间带着少年天子的认真。案上堆着小山似的奏折,朱笔在他指间灵活转动,偶尔停顿思索,便会望向身旁的宋百钰。

宋百钰一袭月白锦袍,坐在紫檀木椅上,手中把玩着一枚羊脂玉佩,玉佩上刻着“钰”字。他目光温柔地落在苏玖洛身上,见他蹙眉,便轻声提醒:“户部这份关于漕运的奏折,昨日宋大人递牌子求见,说有要事面禀。”

苏玖洛抬眸,眼底映着他的身影,笑了笑:“还是阿钰细心。”他放下朱笔,伸了个懒腰,阳光落在他发梢,镀上一层金边,“处理完这几本,陪我去御花园走走吧?听说腊梅开得正好。”

宋百钰点头,指尖摩挲着玉佩:“好。”

殿外突然传来兵器交击声,夹杂着侍卫的惨叫。一个侍卫连滚带爬冲进来,甲胄上染着血迹,跪地时声音都在抖:“启禀陛下,摄政王!鹤庆年……他闯进来了!”

苏玖洛手中的朱笔“啪”地掉在奏折上,晕开一团刺目的红。他猛地抬头,视线穿透殿门,竟见远处宫墙已燃起熊熊烈火,浓烟滚滚遮了半边天,将湛蓝的天空染成诡异的橘红色。

鹤庆年一身黑衣立于殿外,负手而立。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侍卫,皆是气息奄奄,兵器散落一地。他周身气场凛冽如寒冬,目光扫过殿内二人时,带着毁天灭地的戾气,仿佛要将这富丽堂皇的宫殿连同过往一起焚烧殆尽。

苏玖洛强压着狂跳的心跳,指尖掐进掌心,逼自己镇定下来:“你是何人?竟敢闯宫弑卫?”他虽年少,却已初具帝王威仪,只是声音里难掩一丝颤抖。

鹤庆年缓步踏入,靴底碾过地上的碎瓷,发出刺耳的响声。他目光如鹰隼,直直射向苏玖洛,上下打量着他:“小子,你就是那老东西的种?”

宋百钰上前一步,将苏玖洛护在身后,玉佩被他攥在掌心,声音冷冽:“放肆!竟敢对陛下无礼!”

鹤庆年冷笑,视线在二人之间转了圈,带着洞悉一切的嘲讽:“无礼?比起你母亲当年的所作所为,这点失礼算什么?”他看向苏玖洛,“她当年为了后位弃我而去,如今你坐上这龙椅,倒是遂了她的愿。”

与此同时,三公主府内。任淼淼听闻宫中有变,抓起墙上的佩剑就要往外冲。她一身银甲未卸,刚从演武场回来,铠甲上还沾着草屑。

华阳公主红着眼眶,从内室追出来,拉住她的衣袖:“淼淼,别去!那是皇家的事,鹤庆年手握重兵,你去了也是白白送死!”她声音哽咽,“你忘了你父亲是怎么死的了?就是卷入这皇权争斗……”

任淼淼一把推开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公主,我是镇国将军,护驾是本分!”她整理了一下头盔,甲胄在烛火下闪着冷光,“当年先皇赐我虎符时说,任家世代忠良,当以社稷为重。”说罢提剑就走,披风在身后划出凌厉的弧,门轴转动时,带进来一阵寒风,吹得烛火剧烈摇晃。

养心殿内,剑拔弩张。空气仿佛凝固成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寒意。

鹤庆年盯着苏玖洛,眼底情绪复杂难辨,有恨,有痛,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恍惚。最终,那点恍惚被狠厉取代:“小子,怪只怪你投错了胎!”话音未落,腰间佩剑已出鞘,寒光直指苏玖洛心口,剑风凌厉,刮得案上奏折簌簌作响。

“休伤陛下!”一声清喝划破空气。任淼淼提剑赶来,银甲在阳光下闪着光,如一道闪电般挡在苏玖洛身前。她身姿挺拔,剑眉星目,虽为女子,却有不输男儿的英气。

鹤庆年眯眼打量她,语气轻蔑:“哪来的黄毛丫头,也敢拦我?”

剑风骤起,玄色身影已如鬼魅般欺近。任淼淼举剑相迎,两剑相撞的刹那,发出金铁交鸣的脆响,震得人耳膜发麻,案上的青瓷笔洗都被震得跳了跳。鹤庆年剑法刁钻狠辣,招招直取要害,带着边关十年的杀伐之气;任淼淼虽剑法精湛,却少了几分实战的狠厉,不过数回合,已渐落下风,手臂被剑风扫过,渗出血迹染红了银甲。

鹤庆年瞅准破绽,一脚踹在她小腹。任淼淼闷哼一声,后退数步,捂着肚子单膝跪地,唇角溢出鲜血,滴落在冰冷的金砖上,绽开一小朵红梅。

鹤庆年不再看她,剑锋再次转向苏玖洛,眼神冰冷:“受死吧!”

苏玖洛瞳孔骤缩,眼睁睁看着剑尖刺来,竟忘了躲闪。那些关于“生父”的流言、母亲深夜的叹息、宋百钰欲言又止的眼神,此刻都成了模糊的影子,唯有死亡的寒意扑面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明黄色身影猛地扑过来,挡在他身前。

“噗——”

利刃入肉的声音清晰可闻,在寂静的殿内格外刺耳。

洛云卿软软倒下,口中涌出的鲜血染红了明黄的凤袍,像极了那年落在她嫁衣上的桃花。当年她被迫入宫,嫁衣上绣的并蒂莲被桃花染了色,如今凤袍上的凤凰,也被鲜血浸透。

“母后!”苏玖洛冲上前接住她,泪水瞬间决堤,滴落在她染血的衣襟上,“母后!你撑住!太医!快传太医!”

洛云卿虚弱地抬手,指尖抚过他的脸颊,动作轻柔,仿佛怕碰碎了他。她声音气若游丝,带着无尽的悔恨:“洛洛……是母后错了……原以为沈清辞会护好你……却害了你和阿钰……”她看向宋百钰,眼中满是歉意,“阿钰,照顾好洛洛……”

鹤庆年持剑的手僵在半空,看着眼前这幕,如遭雷击。他看着那抹明黄倒下,看着她心口的血迹蔓延,手中的剑仿佛有千斤重,再也握不住。

洛云卿艰难转头,望向他,目光穿过重重岁月,回到那个桃花纷飞的午后。她断断续续地说:“当年……我本是洛家嫡女……家族蒙冤,满门抄斩……入宫为奴途中遇你……原想与你远走高飞……却被先皇醉酒错认成宠妃……那一夜后……便有了洛洛……”

她气息越来越弱,握着苏玖洛的手渐渐松开,眼神却始终望着鹤庆年,带着释然的笑意:“庆年……那太后之位……我守得好累……”手猛地垂落,再也不动了。

“哐当”一声,鹤庆年的剑掉在地上。他呆呆地看着那具渐渐冰冷的身体,脑海中反复回响着她的话。原来当年洛家灭门是冤案,原来…她入宫是被迫

他恨了这么多年,怨了这么多年,提着剑回来质问她为何负心,却亲手将她推向死亡。他像个天大的笑话,站在一片狼藉中,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

苏玖洛伏在宋百钰怀中,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他望着母亲的遗体,又看向失魂落魄的鹤庆年,心中五味杂陈。许久,他缓缓抬头,眼眶通红却异常坚定:“阿钰,我们择日成婚吧。”无论前路有多少风雨,他想抓住眼前的温暖。

宋百钰一怔,随即温柔地抚着他的背,眼底是化不开的柔情:“好,都听你的。”

远处,沈清辞立于角楼之上,望着养心殿的方向,长长叹了口气。他手中握着一封泛黄的信,是洛云卿当年托他保管的,信里写着洛家冤案的真相。鹤庆年站在他身旁,背影萧索,玄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最终,他跟着沈清辞一同离去,只留下满地狼藉,和一段被岁月掩埋的往事。

宫墙的烈火渐渐熄灭,只余下黑烟袅袅。腊梅香依旧弥漫,只是混了些焦糊味,像极了那场被辜负的青春,终究是燃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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