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绸自养心殿的鸱吻垂落时,苏玖洛正攥着明黄色的袖口站在丹陛上。檐角铜铃被风撞得轻响,他望着阶下那道玄色身影,忽然想起三年前宋百钰提着叛军首领的头颅踏入宫门的模样——那时这人玄甲染血,靴底碾过的青砖都洇着暗红,却在看见他时,抬手将沾血的长刀负到身后。
“陛下,吉时到了。”内侍总管的声音带着颤,苏玖洛这才回过神。他身上的礼服本该绣十二章纹,此刻却被宋百钰换成了并蒂莲纹样,金线在日头下泛着暖光,倒像寻常人家的新嫁衣裳。
宋百钰已拾级而上,玄色朝服外罩了件绯红镶金边的喜袍,腰间玉带系得端正。他停在苏玖洛面前,指尖轻轻触了触少年皇帝耳后红痕——那是昨夜苏玖洛闹脾气时,被他按在龙椅扶手上咬出来的印子。
“还气?”宋百钰的声线压得低,带着只有两人能懂的笑意,“等礼成了,任陛下罚。”
苏玖洛偏头躲开他的触碰,耳尖却更红了。他知道满朝文武都在丹陛下跪着,知道史官正执笔记下这旷古未有的一幕——大启朝的少年天子,要与权倾朝野的摄政王行合卺礼。可他攥着宋百钰递来的红绸时,指尖触到对方掌心的薄茧,忽然就不怕了。
红绸两端被攥得发紧,两人并肩走向殿内的香案。案上并排放着两个青玉爵,旁边的红烛燃得正旺,烛芯爆出的火星落在金砖上,像极了那年宋百钰在冷宫找到他时,递来的那盏暖炉里跳荡的火光。
“一拜天地。”赞礼官的声音穿透殿宇。苏玖洛跟着宋百钰弯腰时,听见对方在他耳边低语:“这天地护着陛下,往后便由我护着。”
“二拜高堂。”香案后悬着先帝的画像,苏玖洛望着画中模糊的面容,忽然想起先帝弥留时,攥着宋百钰的手说“护好玖洛”。那时他躲在屏风后,看见宋百钰叩首时,玄色衣摆扫过冰冷的地面,却叩得比谁都重。
“夫妻对拜。”苏玖洛抬眼时,正撞进宋百钰的目光里。这人总是这样,眼神沉得像藏着星辰大海,却在看向他时,泛起能溺死人的温柔。他忽然想起昨夜自己红着眼问“你若只是想当权臣,何必非要娶我”,宋百钰当时没说话,只是用指腹一遍遍摩挲他的眉眼,直到他困得睁不开眼,才听见那句轻得像叹息的“因为是你”。
对拜的动作轻缓,苏玖洛的额角几乎要碰到宋百钰的发冠。他闻到对方身上的松烟墨香,混着淡淡的龙涎香——那是他前几日赏的香囊,没想到宋百钰竟一直带在身上。
礼成时,殿外忽然响起爆竹声。苏玖洛惊得一抖,被宋百钰顺势揽住腰。他听见百官山呼万岁,听见礼乐声震得梁上积尘都簌簌落下,可所有声音都抵不过腰间那只温热的手,抵不过宋百钰贴在他耳边说的那句“玖洛,我们成婚了”。
回到寝殿时,红烛已在各处燃起来。苏玖洛坐在铺着鸳鸯锦被的床沿,看着宋百钰解下玉带,忽然想起自己刚登基时,这人也是这样站在床边,替他掖好被角才离开。那时他总怕宋百钰会像史书里的权臣那样篡位,夜夜抱着先帝留下的匕首睡觉,直到某个雪夜发了高热,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有人用掌心替他焐脚,才发现这位摄政王,竟在他床边守了整整一夜。
“在想什么?”宋百钰走过来,手里端着个描金漆盘,盘里是两杯合卺酒。他将其中一杯递到苏玖洛唇边,看着少年皇帝小口抿了,才自己饮下另一杯。酒液温热,带着蜜甜,苏玖洛舔了舔唇角,听见宋百钰低笑:“这是我让人用桃花酿的,怕陛下喝不惯烈酒。”
苏玖洛没说话,只是拉过宋百钰的手。他记得这双手曾执剑护他杀出重围,曾替他批阅堆积如山的奏折,也曾在他被朝臣刁难时,轻拍他的后背说“有我在”。可此刻这双手摊开在他掌心,指节分明,掌心的薄茧蹭得他指尖发痒。
“宋百钰,”苏玖洛忽然开口,声音带着点酒意的微哑,“他们都说你娶我,是为了更好地掌控朝政。”
宋百钰俯身,鼻尖蹭过他的发顶,像安抚一只炸毛的猫:“那陛下信吗?”
苏玖洛仰头看他,烛光在宋百钰下颌勾勒出柔和的线条。他想起自己十五岁生辰时,宋百钰寻遍天下,为他找来会开七色花的琉璃盏;想起黄河决堤时,这人跪在殿外三日请命,带着粮草亲赴灾区,回来时瘦得脱了形;想起昨夜他赌气说“我是皇帝,凭什么要听你的”,宋百钰竟真的单膝跪下,说“臣听陛下的”。
“我信。”苏玖洛伸手,环住宋百钰的脖颈。少年皇帝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我信你。”
宋百钰的身体僵了一瞬,随即用更紧的力道回抱住他。苏玖洛能感觉到对方心跳得很响,像擂鼓一样撞着他的胸口。他忽然笑起来,踮脚在宋百钰喉结上咬了口:“摄政王大人,现在可以行洞房礼了吗?”
宋百钰低笑出声,将他打横抱起。锦被被压出褶皱,苏玖洛的礼服被小心地解开,金线绣的并蒂莲落在枕上,像落了一地碎金。他望着宋百钰近在咫尺的眉眼,忽然想起初见时,这人还是先帝身边的少年将军,隔着宫墙对他笑,手里举着刚摘的糖葫芦。
“怕吗?”宋百钰的吻落在他眉心,带着珍重的温柔。
苏玖洛摇摇头,主动凑近,吻上那双总带着笑意的唇。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他的手指纤细,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宋百钰的手掌宽大,能将他的手完全包裹。
红烛燃到过半时,苏玖洛趴在宋百钰胸口,听着对方的心跳声。宋百钰正用指尖顺着他的脊椎往下滑,带起一阵战栗。他忽然想起白日里百官惊愕的眼神,忍不住嗤笑一声:“他们肯定在想,陛下被摄政王拐跑了。”
“不是拐跑。”宋百钰低头,在他肩胛骨上印下一个轻吻,“是求娶。”
他说着,从枕边摸出个小巧的锦盒。盒里躺着枚白玉戒指,上面刻着极小的“玖”字。宋百钰执起苏玖洛的左手,将戒指套在他的无名指上,尺寸竟刚刚好。
“这是我刚入军营时雕的,”宋百钰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那时总想着,等打了胜仗,就回来送给你。”
苏玖洛的指尖颤了颤。他知道宋百钰入军营那年,他刚被接入宫中,还在因为怕生而整日躲在角落。原来早在那时,这人就已经把他放在心上了。
他翻个身,跨坐在宋百钰腰上,伸手去解对方的发带。墨色长发散落在枕上,苏玖洛低头,在宋百钰唇上咬了口:“那现在,该我给摄政王‘赏赐’了。”
宋百钰低笑着任由他胡闹,直到少年皇帝的动作越来越乱,才握住他的手腕,反身将人按在身下。红烛的光晕里,苏玖洛看见宋百钰的眼神暗得像化不开的墨,却又带着小心翼翼的珍视,像捧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玖洛,”宋百钰的吻落在他耳侧,带着滚烫的温度,“往后岁岁年年,我都陪着你。”
苏玖洛没说话,只是收紧了环在他脖颈上的手臂。窗外的月光移到床脚,照亮了散落的喜服一角,上面的并蒂莲在月光下,像活了过来似的。
他想,史书会怎么写今日呢?或许会说摄政王逼宫,强娶天子;或许会说少年天子昏聩,耽于私情。可这些都不重要了。
因为此刻抱着他的人是宋百钰,是那个会在寒夜里为他焐脚、会在朝堂上为他挡箭、会把一枚雕了多年的戒指藏在怀里的宋百钰。
红烛燃尽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苏玖洛在宋百钰怀里睡得安稳,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宋百钰替他掖好被角,低头在他额上印下一个轻吻。
殿外传来早朝的钟鸣,宋百钰却没有起身的意思。他只是抱着怀里的人,听着少年均匀的呼吸声,忽然觉得那些南征北战、权倾朝野的岁月,都不及此刻的安稳。
他曾在尸山血海里发誓要护苏玖洛周全,如今终于能以伴侣的身份,守在这人身边。
宋百钰轻轻抚摸着苏玖洛无名指上的白玉戒指,唇角弯起温柔的弧度。
新的一天开始了,属于他们的岁月,才刚刚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