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不久就近了,先下来一个侍从。他在门环早已脱落,大开着的园门前犹豫了一会,随即高声说道:“我家主人司隶校尉遍访群贤,今日特来邀中散大夫一叙。”
嵇康只是闷头打着铁,所以向秀也没有理会他,不过在心里嘀咕了一下,这个司隶校尉是谁,莫不是如今大权在握的司马昭眼前的红人钟会。
侍从又重复了几遍,嵇康看都没看一眼。而向秀用余光望到,又有一个宽袍大袖,作名士打扮的青年下了车,样子有些眼熟。
那人走近了些,颇为热络地说道:“嵇兄还记得在下吗?前年我们还曾一起行散呢!您当时的风姿,真是让在下刻骨难忘。如今司隶校尉正在召集名士谈玄论道,大家都在等着听您的高论呢。”
嵇康仍然不为所动。
车队一阵骚动,过了好一会,终于有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下了车,想来就是他们口中的司隶校尉。
先下车的两人走了过去,似乎想说什么,被他摆摆手拒绝了。男子进了园门,走到嵇康身边一丈远左右的地方,朝他作了个揖,说道:“颍川钟会,见过嵇先生。”
嵇康依然没有反应,所以向秀同样没说什么——反正对方也不是为自己来的。
钟会也不走,只是站在原地,一副宽容异己的微笑。随着时间的流逝,向秀能瞥见他的脸色逐渐变得通红,再之后又变得惨白,那微笑也变得越来越难看。
等到太阳快落山时,嵇康把刚锻好的铁放到水里,随着“呲”的一声响,一团白雾瞬间升起,直扑到钟会脸上。钟会猛然转过身,大踏步朝外走去。
这时,嵇康忽然开口了:“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
钟会似乎愣住了,定在那里好一会没有动静。他似乎想转身说什么,最后终于没回头,只恨恨地抛下一句:“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
马车离开后,天色也暗了,嵇康开始和平常一样收拾工具,向秀踌躇了好一会,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先前在《答难养生论》里写道,‘君子出其言善,则千里之外应之’,如今这样和钟会说话,也算出言尽善尽美吗?”
嵇康淡淡答了一句:“那么,你又怎 么知道,我这一言不会在千里之外也得到响应呢?”
。
在梦中,向秀没有时间的概念。仿佛过了一瞬,又仿佛过了几个时辰,他看到太阳在嵇康和吕安的身后缓缓下降,并在沉入云海时画出一道耀眼的金边,又将云层染成绚丽的紫色。天空逐渐变成暗蓝,隐约能看见无数星宿。
“到时候了啊。”
嵇康放下了锤子,吕安也随即停下动作。向秀终于看清了嵇康锻打的东西,那是一弯银灰色的新月。嵇康伸手握住它,接着举起手松开,月亮就挂在了天幕中,散发出无数冷冽的光芒。
吕安用衣服擦了擦手,接着笑着说道:“干完活了,去竹林吧。”
嵇康点了点头,和他一起转身朝一个方向走去。向秀也被那无形的力量操纵着,不远不近地跟在两人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