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游。”那人开了口,声音里透着浓浓的厌恶。
“你的本性,是什么?”
话音未落,江游只觉自己被狠狠一推,紧接着便被失重感重重包裹,仿佛在无穷尽的黑暗中自由落体——
“——!!!”少年浑身一抖,睁开了眼睛。心脏还在抽搐着发疼,带着全身沁出一层冷汗。江游喘了口气,觉得有些闷。
这场梦境实在过于真实,江游一时不能从其中脱身,手指下意识向旁边摸索却受到了阻力,他眨了眨眼,才意识到自己正被谁抱在怀里。
“……醒了吗?”宜芷感受到怀里人的动作睁开了眼,轻轻揉了揉少年的头发,“我去拿杯水——”
宜芷还未完全起身便被一股力道重新压了回去,江游的胳膊正死死地箍着他的腰,用力之大仿佛下一秒他就要消失不见,青年甚至能感受到隐隐的疼。
宜芷顿了顿,在感受到少年的颤抖后叹了口气,放松身体将他搂得更紧了些。
“别走。”江游的脸埋在宜芷的颈窝,声音显得闷闷的。
“嗯,我不走,”宜芷温声应着,感受到对方似乎在忍耐着什么便拍了拍他的背,“想哭就哭出来。”
江游的身体微微一僵,仿佛带着被戳穿的难为情半晌没再说话。但很快宜芷就感受脖颈处逐渐清晰的湿润感和明显加强的颤抖。
少年的呜咽声一开始很小,似乎在顾忌着什么有所压抑,但青年的一句耳语便轻松击溃了他的防线。他开始放声痛哭,仿佛要将郁结在心中的块垒全数吐出。
宜芷用力搂着江游,就如江游搂着他。青年轻声安慰着少年,一遍又一遍。
“已经没事了。”
“都过去了。”
天空逐渐染上一层淡淡的蓝,隐隐透着温暖的粉橙色,温柔地向屋内倾洒着光线,悉数落上少年的发梢,似是安抚。
虽然还是春季,夜游酒吧门前的那棵香樟树已然枝叶繁茂——不如说它一向如此。椭圆形的叶片彼此互生,幽幽的香气穿梭在缝隙之间,宛若针线将层层叠叠的叶片编织成圆球状的树冠,罩子一般藏住了正骑在枝丫上的少年。
江游吸了一口樟树特有的香气,弯下腰抱住身前的枝丫,脸颊轻轻贴上粗粝的树皮,眼睛寻着藏在叶片间勺状的黄绿小花。
快要到酒吧的营业时间,但江游不太想下去。头脑还未从大哭导致的混沌中彻底脱离出来。江游说不清自己现在的心情,每当这时候他就很想爬树。将自己藏进树冠,抱住枝丫,这能让他很快平静下来。
“阿游?”熟悉的声音在唤他的名字,透过叶片缝隙,江游看见了宜芷的身影。
江游本想直接下树,抬头的瞬间却被某种温柔灿烂的色彩吸引了目光,那颜色似乎又有某种能力,让他莫名雀跃。
于是少年改变了主意,脚钩紧枝丫,上半身流畅地落下探出树冠,向宜芷伸出手:
“一起来吗,师父。”
柔和的淡粉和浅蓝占据了整片天空,中间由一层紫色充当过渡带,和谐地晕染着,仿若果味的软糖逐渐化在舌尖,味道随着时间推移也愈发浓郁。忽地,仿若谁打翻了颜料盒,温柔的颜色混了丝艳丽,不多时便充分的融合在一起,留下热烈的橙红色,火焰般熊熊燃烧着。鲜艳的颜色似乎昭示着它的永恒,但仅仅是一个不留神,它就转身躲进了黑色的幕布,方才色彩的变换仿若只是一场梦。
“好看吧?”江游晃悠着腿,喝了一口易拉罐里的汽水。
“好看,不愧是阿游。”宜芷笑了笑,用自己的易拉罐碰了碰江游的。
“啊时间到了。”江游看了眼表准备下树,却被宜芷拦住。
“今天休息,”宜芷吐了吐舌头,“我又不是可怕到压榨家人的资本家。”
“……好。”江游收了动作,换了个姿势,和青年面对面。
气氛在这句话后陷入了沉默,一时只留下微风吹动叶子的窸窣声和汽水碰撞易拉罐发出的闷响。
“师父,”少年率先打破了沉默,“我有话想和您说。”
“说吧,我听着。”
宜芷倚靠着树干,静静地听着江游的讲述,手里握着快要见底的易拉罐。
待易拉罐从冰凉变为常温,江游也说完了最后一个字。少年抿了抿唇,神情隐藏在阴影里看不大清:
“我想了很久,果然还是想把这些事告诉您,”少年的声音漏了丝紧张,“师父将我划为‘家人’……所以我想让您知道我的全部,如果师父能接纳这样的我——”
“怎样的?”
“……恶劣的。”
宜芷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把江游的脑袋。
“阿游对自己的定位偏差太大了。”
“阿游是个很好的孩子,你和我们生活了三年,我想我有立场这样说。”
“就用实验举例吧,”宜芷晃了晃彻底空了的易拉罐,“一个实验结果的出现是由多种因素共同导致的。”
“所以不要不管不顾把一切都揽到自己头上,也不要时刻把十字架绑在身上。”
街边的路灯倏地亮了起来,照亮了罩子一般的树冠和里面的二人。青年眸子微弯看向垂着头的少年,似乎没注意到落在阴影里的水滴。
“别太苛责自己,你是个好孩子,也是我们的家人。”
“……谢谢师父。”风刮得大了些,牵起一片窸窣声,掩盖了少年话语中隐隐的哭腔。
你可以拥有未来。这根他自15岁那年一直埋在心里的刺终于得以拔出,让他怎能不落泪。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