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见

蓝衣

这天下了很大的雨，我在图书馆里看书至深夜，手边白色的瓷杯里残留着大半杯没有了温度的咖啡。其实我是那种在晚上很难有觉的人，夜越深头脑越清醒。但是总得在面前摆上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好像缺乏安全感一样。我妈在的时候总是念我，“少喝咖啡，少喝咖啡，对皮肤不好。”好像怕我嫁不出去，我一个男生。可是在我考上大学的那一年，她就撒手人寰了，陪了我十八个春秋，念了我十八个春秋，管了我十八个春秋。正当我想要以同样的方式统统还给这个老太太时她却葬身车腹，连个招呼也不打，走的不牵不挂。她比我薄情！

外边的雨很大，打在落地窗上噼噼啪啪。师太人古怪布置作业也刁钻。可是我总是负气一般，第二天准时把难找的文献和犄角旮旯的诡异论证扔在她面前。她很难对谁服气，唯独对我赞赏有加。托她的福，我刚上大学半年就成了学校的风云人物。我孤僻成疾，对这莫须有的噱头嗤之以鼻。由于时常躲着别人的指指点点，再加上朋友少，沉默寡言，有人说我高冷，有人说我靠脸摆谱。我对这个世界的是是非非早就习以为常，有时甚至觉不出人心叵测。每当我这样没头没尾的讲话时，我妈总会抱住我，悲恸到颤抖抽噎！她一定觉得我疯了。

已经凌晨三点了，照理说这个点儿各路牛鬼神蛇该做的恶已做，该还的怨以还，应该摇身一闪回他的地府积他藉以投胎的阴德。我这样想着便推动了图书馆的后门。管理员人很好，知道我看书晚，每次都会给我留一道门。这雨水太毒，还没等我一条腿跨出门，已经淋透了我挂穿在身上的两三件衣服。索性我也不做那撑着伞假装不会被淋湿之事，抱着我那瘪瘪的韩版书包冲进了水里。说起我的书包，我确有一个更加让人怨念的爱好，就是喜欢买棒子国的衣服，饰品，一切顶时髦的“洋货”，以至于分分秒秒都能感受到仇韩的伙计们波涛汹涌的爱国情操。可是让我顺遂人意是万万不肯的，于是妖孽的脸再配上三长两短的穿着，实在是对不起那些生来自卑的人。可我并不觉得这算什么资本，议论纷纷的人倒是不少，给我贴各种标签，好与不好。我也不在乎旁人的爱恨，只是不理解他们怎么那么有时间关心别人的荣辱。

夜残风冷，昏暗的路灯亮的犹疑恍惚！车马不喧，睡城的鼾声死气沉沉。夜央三时，何人在行走。我听见孤独的脚声敲击地砖，却觉不出寂寞。我住不惯宿舍，窄小的暗室里塞进去那么多人，每天的话题不出男女之情，听多了让人心生恶心。于是我在学校附近租了一套公寓。说是公寓实是老的皱纹里生出皱纹的旧式单元楼，吱吱呀呀的嵌上一道门粉饰太平，脏颓的墙壁上积着一层厚厚的油渍，楼道的墙角里结着未清扫干净的蛛网。斯破矣，房租却不少收，每月白花花的几千大洋，愁煞我这无爹无娘之人。无奈之下只好去酒吧谋一份唱歌的营生，经理气场的那个负责人留了我的资料便没了音信。早知道是去自取其辱，就应该事先在资料的最后一页附上一句“人丑勿喷”，也不用像现在这样每每想起便羞愧难捱！

早上八点的课，对于我这种晚上睡不着早上睡不醒的人来说，起床简直像一场活剐。赶在上课前十五分钟，我咬着牙刷胡乱的往身上糊扯衣服。赶到时教授已经在开始点名。我虽学中文但羞于理财低能，花钱如流水，便选修了经济理论。经济理论虽是选修课，但为了维持我全系第一的尊严，我坚持将选修课修炼成精。每周四的经济理论本系的和外系的学生合在一起上课，本系的学霸们机关算尽抢占风水宝地，何况险些迟到的我只能和学渣分享苍凉的最后一排。庆幸的是今天最后一排比较冷清，只有一个侧脸冷峻的男生全神贯注的玩他的手机，完全无视我的存在。这样倒好，省的我把书包放在桌子上划出一条三八线来以示领土。教授滔滔不绝我手忙脚乱的做笔记，竟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人居然坐到了我旁边，我一扭头差点没撞上他的脸，古龙水的香气扑鼻而来。在本能战胜理智前，我遏住了卡在喉头欲要发出的惊诧声。那男生也发觉了我的异样，扭过头来对上了我的脸。十几年来除了母亲还没谁与我的距离如此亲近，我又惊又骇，转过身来继续写笔记，脸上烫的难受，装模作样的也不知在写什么。突然一个手机丢到了我的笔记本上“你再戳下去，笔记本都穿了”，我盯着手机屏幕大脑放空，然后一只手在我眼前晃了一晃，屏幕里又出现了另外一行，“我叫韩木易，我知道你，蓝衣，听说你一个朋友都没有，门厅冷清啊”。很狗血的是他这样公然激愤我，我竟没有当场把他的脸当成草稿纸撕碎！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气场极强的人，和师太的那种强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