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6.雾色之都的花，我会常来看

起初的日子，金离瞳如同困在笼中的怒兽

恐怕对于照料花草实在没有天赋，被整的焦头烂额，甚至有点抗拒，全都被妩宁看在眼里

转机发生在一个雾气格外浓郁的清晨。

妩宁如同往常般，慵懒地漫步在花田间，指尖拂过那些重新凝聚、含苞待放的花朵，感受着其中精纯的生命气息

一个笨拙而沉重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宁静。她循声望去，隔着朦胧的雾气，看到了那个金色的身影

金离瞳正蹲在一小片被他不小心踩塌的蔷薇花幼苗旁

他身上的伤早好了大半，金色的战甲焕发出冷硬的光泽，可此刻，那身象征着无匹力量的战甲却显得异常僵硬

他伸出手指，试图扶起一株倒伏的嫩芽，动作却粗鲁得像是在挥舞他那把巨剑

蔷薇花娇嫩的茎秆在他指下眼看就要折断

“啧。”一声极轻的、带着点戏谑的叹息自身后传来。

金离瞳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箭矢射中

他没有回头，但绷紧的肩背线条泄露了他的窘迫。那是一种被窥见秘密的恼怒，混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羞赧。

妩宁慢悠悠地踱步过去，带着一身清冷的、若有似无的暗香

她在他身旁站定，并未俯身，只是垂眸看着他那双与精致花草格格不入的、布满力量茧痕的大手

她的视线平静无波，却仿佛带着实质的重量，让金离瞳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战神大人，”她的声音清泠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揶揄，“是想用剑气帮我的花田松土么？”

金离瞳猛地抬起头，金色的瞳孔里燃烧着熟悉的怒意，像被踩了尾巴的狮子：“我……”一个“我”字卡在喉咙里，后续的咆哮在对上妩宁那双含着笑、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眸时，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扭过头，下颌线条绷得像块石头，耳根却不易察觉地染上了一点红晕。

“看着。”妩宁不再逗他，声音淡了下来。她终于微微俯身，纤白如玉的手指伸出，没有直接触碰那脆弱的幼苗，而是隔着一指的距离，虚虚地悬停

一缕极细、极柔和的微风自她指尖流淌而出，如同无形的手指，温柔而精准地托起倒伏的茎秆，将它轻轻扶正，埋入松软的、泛着银色光泽的土壤里

那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掌控万物的从容与优雅

金离瞳屏息看着，金色的眼瞳里映着妩宁专注的侧脸和她指尖那缕如有生命的微风

暴戾和桀骜在那双眼中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新奇的专注

原来力量，还可以这样使用？如此细致，如此……温柔？

“掌控，”妩宁直起身，指尖的风悄然散去，仿佛从未出现过。她看向金离瞳，目光平静，如同在陈述一个真理

“不是破坏，尤其是对生命，你的力量太‘实’了，金离瞳，试着让它……‘虚’一点。”

她留下这句意味不明的话，转身离去，素色的裙摆拂过花草，未留一丝痕迹。

金离瞳却久久地蹲在原地，看着那株被无形之风扶正的小苗，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布满力量印记的手掌，第一次陷入了沉思

从那日起，雾色之都的花田里，多了一道沉默的金色风景

金离瞳不再抗拒停留

他依旧寡言，依旧带着金之力的锋锐，但他开始尝试着收敛那足以撕裂空间的磅礴仙力，笨拙地学习着操控更细微、更柔和的力量

他学着引雾霭凝结成露珠浇灌，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梳理被风吹乱的藤蔓。他做得依旧笨拙，有时一个控制不好，会削掉半片花瓣

这时，他总会立刻僵住，金色的眉头紧紧蹙起，像犯了大错的孩子。

妩宁常常倚在远处的露台或漂浮的气流上，静静地看着

看着他高大的身影在纤细的花丛中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又那么……执着。看着他因为成功修复了一根藤蔓而眼中一闪而过的亮光，看着他因为再次失手而懊恼地攥紧拳头。

她从不走近指点，只是看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极其细微的笑意，偶尔会掠过她的唇角

那笑意很淡，如同雾气中偶然闪现的流光，快得抓不住。她欣赏这种笨拙的尝试，欣赏一个习惯了毁灭的人开始笨拙地学习“创造”和“守护”的过程。这让她觉得有趣，甚至……有那么一点点的愉悦。

一种微妙的平衡在两人之间悄然形成

他沉默地劳作，她安静地旁观。空气里流淌着花香、雾霭的清冷，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难以言说的张力

金离瞳偶尔会抬头，隔着花丛和流转的雾气，目光准确地捕捉到远处那个慵懒的银色身影。他的眼神复杂，有探究，有某种被压抑的灼热，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尚未理清的……依赖？

妩宁迎上他的目光时，总是平静无波，唇角或许会勾起一个礼貌而疏离的弧度，仿佛在看着一个相处尚可的邻居。但那眼底深处，是否真的如古井般毫无波澜？无人知晓。

直到金离瞳将花园彻底修复，他站在花田中，抬头望向悬浮宫殿的方向，目光穿透流动的雾霭，锁定了露台上那个身影。

“花园，好了。”他的声音低沉，在寂静的空气中传开。

妩宁依旧倚在气流软榻上，闻言只是慵懒地抬了抬眼皮，指尖缠绕的一缕丝线轻轻拂过她的长发。“嗯。”一个单音，听不出情绪。

金离瞳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许：“雾色之都的花……我会常来看。”这句话带着一种生硬的直率，更像是一个宣告，而非请求

他的目光紧紧锁着妩宁，带着不容错辨的期待和一种近乎固执的坚持。

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花田里的蔷薇花在无声地摇曳。

妩宁的指尖微微一顿，那缕缠绕的丝线停滞了刹那。她终于完全转过脸，目光落在他身上。

那目光平静依旧，像深潭映着天光，清晰地映出他挺拔的身影，却看不出任何涟漪。片刻的寂静，只有风拂过晶花藤蔓的细微声响。

“想来便来。”她终于开口，声音清泠如故，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随意，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随即，她微微侧过头，视线投向花田深处，不再看他，语气疏淡地补充道，“别踩坏我的花就好。”

没有欢迎，没有拒绝，更没有对那句“常来看”的回应。

她给了他踏入这片领域的许可，仅此而已。

像主人允许一个熟识的访客进入自己的庭院，无关亲疏，仅仅是一种基于领地所有权的、近乎漠然的允许。

金离瞳眼中的金色光芒似乎黯淡了一瞬，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他定定地看了妩宁几秒，那目光锐利得几乎要穿透雾气，看清她心底真正的想法。然而，露台上的女子神色淡漠，眼眸里只有一片沉静的雾霭。

最终，他什么也没再说。

金色的仙力在他周身流转，光芒一闪，身影已化作一道凌厉的金虹，撕裂了雾色之都的朦胧幕布，消失在天际。只留下被气流带动的蔷薇花，久久地摇曳。

妩宁的目光从花田深处收回，望向金虹消失的方向，那里只余下被搅动的、缓缓弥合的雾霭。

她指尖那缕停滞的丝线重新开始流转，缠绕，编织着无形的图案。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情绪在她眼底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

是尘埃落定的释然？还是别的什么？无人能窥探这位上玄之神真正的心绪

她很快便收回了目光，重新倚回软榻，仿佛刚才的告别从未发生

空气，再次归于它永恒的、无声的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