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元三年,先帝抱恙,彗星犯紫薇,太子程饶继位,炎陵、邑河、秦束皆有动乱,自此,山河分界,为失太平。
浮州,直觉海。
密林土坡上,散漫漫地从远处驶来一辆旧木的马车,车夫嬉皮笑脸地和马上到大人打哈哈,驶的模样歪七扭八,同要散架似的。
稳靠在山的最高峰时,马上到大人悠哉地下来了。正值大暑节气,漆黑的袍子懒散地开着怀,手里还不停地扇着扇子,厌厌地对一个同行手下两指一示,一群人讷地围上来,将车里的人抬出,扔在地下。
是个女孩。年纪不大,有着如流水般幻长的头发,却被鲜血染的乌凝,身上的素白青纱长裙麻木多裹着片片血迹,有的已经干涸,有的还鲜地在流淌,单薄地身子,触目惊心。
“姑娘啊,别怪我。”
看到女孩迷离地艰难抬眼看向他时,他俯身极为嫌弃地用脚踩了踩他的背。
“要怪就怪你那混蛋的爹,自己投错了胎!”
说着,男人伸手撩了撩她凌乱的发丝,露出一双明如秋水般澄澈委屈的杏核眼,蕴着星光般点点的波澜,唇麻涩地发抖,整个五官透着忧然惶恐的清冷,又充斥着软糯清纯的稚气。男人一下眼睛发愣。
“太美了。”
男人不由自主地惊叹。
“实在是太美了。”
说罢,他侧头看了眼身旁的手下,惊异地扯着笑容,又转回目光,痴怔怔地打量着她:“宋昭礼什么时候有过这么一个漂亮的女儿了……”
“唉!不如你跟我睡觉,我去和我爹求求情,免你不死,如何?”
“这可万万不能呀喜哥!”唐万喜身边的手下大叫一声,“唐县丞可是给咱们下了指令,一定要在今日处死宋家大小姐,您若是带她回去,恐怕是会……”
“啧,”这话一出,唐万喜瞬间又不高兴了,骂骂咧咧地瞪了手下一眼,胡乱地指了指不远处的悬崖,“真扫兴!给给,给她扔,扔扔下去。”
“是。”手下即应。趴在地上浑身是血的女孩“呜呜”地发出呜鸣声,却也失去了力气挣扎,被两双有力的手抬起,身体一下重力势能,狠狠地坠了下去。
“喜哥,搞定了。这么高的崖,人应该是死了。”
“什么叫应该啊!”唐万喜不放心地向前走几步探了探,如万丈深渊,大脑一片眩晕。他立刻退了回来,慌张的神色转为喜悦,扯出一个笑来,“这么高,肯定是死了。走,走,上我爹那儿请功去!”
夜晚的星闪烁着无数斑斓的光辉,青莲紫揉碎了漫天银河,在湖里亮着细闪的银光,一圈圆地发亮。
直觉海的这片湖,独担有这片光景。
子时。靠近湖的山脚旁,昏暗茂密的林子里,营火燃的正旺。数只帐篷隐在林子深处如布了阵,罩着一层暗蓝的保护网,映着荧火虫格外诱人,也十分静谧。
“亦哥,你说炎陵真的会和咱们打起来吗?若是真的打起来,凊川百姓该何去何从,咱们会死在战场上吗?”
夜半安静时,主将营里,留着毛绒绒的短发,身子瘦高的男人躺在榻上,神色忧忧,充满无限愁畅。受他搭话的人盯着张羊皮纸地图,翘着二郎腿躺靠在旁边的榻上,叼着根狗尾巴草说话含含糊糊:“别瞎想,有这时间不如多睡会儿觉,再有几个时辰就天亮了,要排兵、布阵……累不累呀!”
张显翻了个身,“可我还是怕。”
一只黑靴扔来——
“啊!”张显被砸了个准儿,无辜地抄起鞋来就要扔。
“敢扔我的鞋?”
漆黑的帐篷里,位于主位的木上,冷艳的声音像是淬了毒。透着低醇的凉意和淡淡的倦懒感,吓得张显彻底没了睡意。
“周裴亦,管好你的小朋友,别在这儿扰乱军心。”
“哦”周裴亦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忽地拧起眉“…什么叫我的小朋友?”
“亦哥,难道你不要我了吗?人家可是为你才来当的兵。”回过神来,张显又开始如继往地“撒娇耍贱”,周裴亦立即将自己的一只鞋也甩了过去,“滚你大爷!”
“哎哟!”连中两次招的张显翘着嘴从才上爬坐起来,将那两只击败自己的鞋丢到地上,满脸不高兴地起身,孩子般离家出走地赌气似的走出帐篷。
沉吟数秒后,周裴亦放下羊皮卷地图,侧身看向黑暗里正不知修炼什么的男人,担忧道:“老俞,咱俩刚刚会不会太过分了……他这么跑出去,应该,没什么事吧?”
陈景挑了挑眉,“心疼了?”
“……才没有!”周裴亦涨红了脸,“我,我是说,他一个没有修为的低等灵族,这个时辰出去,万碰上炁鳞鬼怎么办!它们是可以随意穿梭结界的。”
“还说没心疼。”陈景俞淡淡地笑了笑,发出些许类似于冷笑的声音,但那脸却依旧看不出丝毫笑模样,周装亦下意识地身子往后退退,缩了缩脖子,只听得他说,“放心吧,他不会有事。凊川也不会有事。”
“一个个,就指我一人欺负!”
“午脆走掉算了!”
幽静的湖边,张显一边无聊地踢着碎石子,一边委屈兮兮地自言自语,抬手勾了只萤火虫,看着它在他清白的手心里作舞,心里的小情绪也随之散开。
果然,还只是个19岁的孩子而已,脑袋里哪能装下那么多,更甚谈不上在意了。能盛下的,几乎只有快乐。
忽地,一个不留神,萤火虫从手心里跳动地闪烁了下,飞走了。张显下意识目光跟紧它去追,落到银光细闪的湖上,伸手刚要去抓,眼睛却直句勾地愣住,手也顿在半空。
水里竟有个影子!女人的影子!
好久,张显才回过神,哆哆嗦嗦地往前探。
“谁,谁在那?”
回应他的是一片静寂和夏夜的蝉鸣。
“我,我告诉你,我可是大将军,陈,陈景你听过吗?就,就是我!”张显擦紧拳头,佯装厉气,一步一步走向那抹影子,嘴里喊着狠话,“所以,我告诉你,别,别在那装神弄鬼的,我不怕你!”
回应他的还是一片寂静。
张显深吸口气,咬咬牙,一个跳跃到那抹影子旁,闭上眼睛,用力一捞——
水花夹着点点乌黄的颜色向四周一溅,大概是被血染上的,张显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儿。
他颤颤地睁开眼,是个女孩儿,浑身是血干涩的痕迹,身子冰冷湿透,脸颊也被泡得有些发肿,乌黑的头发凌乱地贴着脸颊,不知在这水下沉了多少天,浑身透着一种刺谷的寒。
她双眼紧闭,唇色发白,像昏死过去一样。也对,在水下泡成这样,还能喘气才怪!张显想。
不知这女孩是何来历,本着好奇的心,张显把她放到了岸边的草地上,用那拙劣的灵术从她身上扫过,形成一只淡黄色的光蝶,只是不一会儿,那光蝶便被染成紫色,紫罗兰的紫,甚至,甚至还有些发乌。
二张显被这一幕吓到了,一连后退了二里地,跌坐在地上。
她可以是蓝色,可以是粉色,可以是黄色,可以是白色,甚至还可以是红色。为什么,为什么偏偏会是紫色?
他记得,周裴亦说过,光蝶是紫色的人,都不是人,或是被还了魂的鬼,或是修仙成人的魔。可她,看起来都不是。那会是什么?张显想不准,只是恐惧逐渐渐地蔓延全身。一个激灵,他慌地爬起,朝主将营跑去。
只是在张显转身跑走的那一刻,平躺在草地上浑身湿哒哒的那个女孩儿,蓦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