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十一年,秦伐赵。
对于秦王“怒极”下的“冲动”兴兵,秦国上下都没太大的反应。
毕竟,他们秦国本来就是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出函谷随机挑选一个幸运儿暴揍一顿的行事作风。
再者,他们师出有名啊!
虽然秦人都没有见过这位年幼的、生活在咸阳宫中的太子殿下,但不妨碍秦人对她的印象极好。
或许在高高在上的贵族眼中,他们只是沉默不起眼的、渺小卑微如野草的庶民,但是,野草也是鲜活的、坚韧的、独一无二的。
他们并不无知,也不愚昧。
都是一样的人,有着属于自己的智慧与思想的人。
每个人心中自有一杆秤。
谁待他们好,他们也会倾尽所有的回报。
每当秦人抬头看看郡县中为他们修建的英灵阁与英灵碑,再低头瞧瞧自家在指导运用了代田法与堆肥法后明显产量提高的麦田,最后再期待一下虽然不是所有人都拿到手、但郡县官吏们已经很努力在推广的各种新式农具……
可恶的赵人,谁给他们的胆子,竟敢轻视殿下、对殿下不敬?!
揍他们,没商量!
春平君:“……”
请不要这么理直气壮,这会让他误会赵国才是反派。
(微笑.jpg)
被扣在咸阳的春平君简直有一肚子的脏话想说。
虽然他数年前曾在秦国为质,这次被秦国扣留,也算得上轻车熟路,最起码,他还挺习惯在咸阳的生活环境。
但是!
他们赵国没有对你们秦国的太子不敬,是你们秦国臭不要脸,分明想要背弃盟约,却还要给赵国泼上一盆脏水。
一想到眼下赵国主力已经深入燕国境内,秦国却趁着赵国空虚之际,闪电般攻向赵国腹地,春平君就觉得难受。
枉信秦国矣!
也不知道这一次,赵国又要被秦国抢去多少座城池。
王上啊,可长点心吧!
被强行扣在咸阳为质的春平君不开心,“自愿”留在咸阳为质的燕丹其实也高兴不到哪里去。
虽然秦国出兵赵国,燕国之危已解,但是,他自个儿回不去了,不仅他回不去,燕国还要筹集钱粮充当秦国的军需和抚恤。
不给还不行。
若是燕国敢耍赖,秦国也有的是力气和手段,绝对不会跟燕国客气。
最起码,他得死在咸阳。
燕丹:“……”
燕国出钱出粮供给秦国出兵,那秦国抢的城池要不要分燕国一点?
有了平等地欺压他们的大反派,前些日子还争锋相对、恨不得对方赶紧去死的春平君和燕丹眼里顿时没了对方站的地儿。
呸!
虎狼之秦,贪得无厌!
更令春平君和燕丹感到难受和心碎的是,当他们想找咸阳学宫中的本国学子谈谈心、骂骂秦国的时候,却发现他们竟然“叛变”了!
天朗气清,骄阳正好。
只要不离开咸阳、日常并未受到太多限制的春平君和燕丹受邀坐在观礼台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正在举行的“咸阳学宫第一届运动会之蹴鞠友谊赛”。
蹴鞠起源于齐国临淄,而后传至各国,民间多有流行。
除了秦国。
蹋鞠,兵势也。
一群人在草场上玩这种对抗性的、一不当心就从玩成一团变成打成一团的游戏,在从前的秦国都是被禁止的。
至于现在……
谁叫太子殿下爱玩呢?
没有谁,能抵挡得了太子殿下的撒娇,无论是秦王还是重臣。
毕竟还是个孩子呢!
既然爱玩,就随她去呗,他们才不要做一个扫兴的大人。
就比如今日,秦王和他的重臣们特意空出时间,拖家带口地坐在观礼台上,悠闲地看太子踢球。
而草场之上——
来自各国的学子混在一起、分成两队,其中一队夹杂了一只年幼的秦国太子,另一队也同样夹杂了一只用以平衡两队战力的秦国长公子。
实打实的友谊赛。
本场蹴鞠赛拢共二十四个人,其中,二十二个都在踢假球,还有一个是想踢假球但实力不允许的长公子扶苏。
热火朝天,激情四射。
一身火红色胡服的太子殿下在己队队友的“精诚”配合下,“艰难”地突破对方的封锁、成功地将球踢进球门。
全场欢呼。
太子殿下高兴地直蹦跶,大笑着跟她的队友们击掌庆祝。
而她的对手们则勾肩搭背,含笑看着她跑到场边被一群小豆丁围着擦汗、喂水、捏肩膀、吹彩虹屁,又在她回到场上后故作失落、等着她来安慰鼓励。
春平君揉了揉眼睛——
那个笑嘻嘻地给她喂球、一路护着她进球后还跟她击掌庆祝的学子,是他们赵国人。
燕丹揉了揉耳朵——
那几个扯着嗓子喊得比谁都大声、甚至还搬了鼓来擂着助威的学子,是他们燕国人。
真是没有天理。
他们来秦国才多久啊?
满打满算一年都不到,竟然已经渐渐成了秦国太子的形状。
春平君与燕丹在咸阳城无事可做,偶尔也来学宫听讲,也曾遇见过带着她的伴读团们前来听课的秦太子。
怎么说呢?
宛若鱼儿入水、鸟儿归林,太子殿下莅临忠诚于她的学宫。
全是友方,没有敌方。
哪怕是因为正在发生的秦赵燕之战而有些芥蒂的赵、燕学子,也顶多蛐蛐秦国和秦王,不带迁怒到她身上的。
暗藏鬼胎、意欲行挑拨之事的春平君和燕丹曾眼见为实——
斥秦王不似人君,可以。
骂秦国不当人子,也行。
但太子殿下却是无辜的,她不过是个刚满五岁的孩子,天真烂漫,大人之间的肮脏斗争,跟她有什么关系?
二人:“……”
晦气!
一群脑子被眼屎给糊住的家伙,被她给灌了迷魂汤了吧?清醒一点啊,她的心眼子指不定比你们都多!
二人骂骂咧咧。
二人百思不得其解。
这小姑娘也就长得精致了点、说话悦耳了点,何至于此?也没听说秦国王室祖上出过能蛊惑人心的人物啊!
——这合理吗?
知韫有点玩累了。
年纪摆在这里,哪怕她亲爱的队友们和对手们都很照顾她,但跑来跑去实在很消耗体力。
她最后给扶苏也让了一个球,在双方默契地配合下,让他也体验了一把进球的满足感,才笑嘻嘻地和学子们击掌告别,将下半场让给他们。
“阿父,阿母!”
太子殿下手里拉着一个脸红红的扶苏、身后跟着一长串高高矮矮的小萝卜头,眉眼欢悦地登上了观礼台。
“我是不是很厉害?”
因为剧烈运动,她的脸颊红扑扑的,额间带着汗意,晨起时扎好的小揪揪有些松散,垂下的碎发黏在脸上。
“自然厉害。”
嬴政取了帕子给她擦汗,笑着打趣,“场上的学子都被你支使得团团转,怎么不厉害?”
“……阿父!”
太子殿下不甚开心地噘着嘴,“蹴鞠诶,玩得就是团结,我不仅能团结队友,还能团结对手,难道不厉害吗?”
虽然他们都在踢假球哄她开心,但,这也是她的本事啊!
她傲娇地轻哼,把同样一身汗的扶苏往嬴政跟前一推,自己则挪到郑菁身边,笑嘻嘻地跟她说悄悄话、让她帮忙梳理有些凌乱的头发。
芈夫人微怔。
眼见着秦王也替扶苏擦汗,芈夫人将手中的帕子收好,唇畔的笑意真切了些,看向知韫的目光也柔和许多。
作为母亲,没有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有个好前程的。
如今储君已定,秦王又是众所周知的偏爱长女,芈夫人为着扶苏的将来考虑,自然希望他能和太子多亲近。
思及此,她不禁苦笑。
前些年,太子周岁而封栎阳公主,她想让扶苏与她亲近,也不过是想着互惠互利,扶苏借着她的宠爱增加在秦王眼中的份量,来日扶苏为秦王,她也能延续荣宠不衰。
如今,却是要仰仗于她。
幸好,太子的性子确实很好,心胸广阔,待兄长与弟妹们都十分友爱,瞧着并不是容不下兄弟姐妹的人。
因此,芈夫人虽有落差和遗憾,但也不至于到心态失衡的地步。
主要也是二人年纪相仿。
在太子还是个受困于“不祥”之名的公主时,扶苏也只是个只会咿咿呀呀四处爬的懵懂婴孩,唯一能胜过她的,就是仰仗芈夫人和华阳太后,三五不时能见到秦王。
但也仅限于此。
连话都不会说的襁褓婴儿,能指望秦王怎么呵护宠爱?有芈夫人和宫人在,难道还能让秦王亲自照顾小儿?
——谁知道他真能?
等到扶苏磕磕绊绊地能说话、会走路的时候,秦王已经找到了他的心尖崽,将比扶苏还小几个月的长女带在身边亲自抚育,几乎所有的精力都倾注在她的身上。
直到现在,别说是扶苏了,就是和其余几个公子公主摞在一块儿,也比不过秦王的宝贝太子在他心里的份量。
芈夫人:“……”
这大概,就是命数吧。
她半垂着眼,动作轻柔地为回到她身边的扶苏梳理微乱的头发,余光瞥见太子亲昵地歪在秦王身侧,精致的眉眼凝着明媚笑意,和他押注究竟哪一支队伍会赢得蹴鞠赛。
挺幼稚的话题。
但秦王却是兴致盎然。
他和太子分别挑了支队伍进行押注,若他胜,太子明日陪他去垂钓,若太子胜,他明日陪太子去练习骑射。
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芈夫人想。
无论是去垂钓,还是去骑马,总归都是让太子陪着他一起。
*
春枝暮政哥:胡说,明明就不一样!寡人爱吃鱼,太子爱骑射,赌注分明是谁来迁就谁的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