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正在生闷气。
如今秦国已开启攻韩之战,虽然弱小的韩国不值一提,但狮子搏兔尚用全力,秦廷自然不会轻视,免得让其余几国再上演一出信陵君窃符救赵的好戏,功亏一篑。
故而嬴政每日也忙得很。
晨起后稍微锻炼一下,沐浴更衣后进行廷议,结束后又提溜一些重臣回来,一起吃早膳顺便进行灭韩及相关事宜的军事会议,再之后就是批折子、吃饭、批折子、睡觉。
今日难得有点空。
想着有段时间没过问公子公主们的学业功课了,于是又将已经上学的公子公主都叫过来,一边翻看作业,一边随机提问。
然后,就开始生闷气了。
怎么说呢?
也不能说功课完成得不好。
毕竟都是王室贵胄,从小接受的都是最顶尖的教育资源,别说他们天资本来就不差,就算真的天赋平平,也不至于在如今这个阶段的基础课业上就遇到难处。
但秦王还是不满意。
有了天纵奇才的他自己和惊才绝艳的长女珠玉在前,再加上自家的祖宗孝公、惠文王、昭襄王、庄襄王也都是狠人中的狠人、聪明人中的聪明人,秦王理所当然地被老嬴家代代相传的聪明基因养刁了眼光。
现在再看这明显达不到他心理预期的学习进度,和基本上中规中矩、偶尔才能有些出彩的课业,那简直是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怎么看也看不顺眼。
明明他已经再三放宽要求!
嬴政已经有了让他满意的、能放心托付基业的继承人,对于其余的孩子就比较包容,也不会拿对继承人的严格标准来要求他们。
平庸些就平庸些吧。
只要知道自己的水平有几斤几两,以后老老实实给他们长姊当个帮手、别整天觊觎不属于他们的东西就行。
但话又说回来。
也不能真让他养彘啊!
比不上他的长女,这很正常,人之常情,可再怎么说,也都是一个爹生的,这有老师教的怎么着也不能比自学的差这么多啊!
嬴政抬头看了看按身高从高到低排列成wifi的孩子,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课业,忍了又忍,抚上额头。
不行了,看得眼睛疼。
他深呼吸几下,尽量用平稳且和气的声音开口,“真不错,亏得太子能在寡人面前三五不时地夸你们几句。”
嬴政不理解。
她究竟是怎么夸得出口的?
三五不时地就到他这儿夸上几句,弄得嬴政还以为他的崽们虽然小时候看着不怎么样、但上学后就开窍了。
结果呢,还是那样儿!
扶苏:“……”
作为秦王的长子、太子的长兄,他在成长过程中感受到的各方面压力和成为太子对照组的机会频率是最大的。
要知道,被秦王安排来负责教导公子公主们的老师也是会互相交流、互通有无的,尤其是那些朝廷重臣忙里抽闲来兼任一下的老师。
由于他和太子的年纪相仿,故而他的老师们在制定教学计划的时候,基本都是和太子对标,发现他跟不上,就开始一点点地降低要求、直到制定出一份为他量身打造的学习计划。
再然后,就带着从他身上摸索出来的经验,继续修修改改地去给其余的公子公主制定合适的学习计划。
——这是太子殿下的要求。
太子殿下表示,每个人的天赋、年龄等基本条件都不一样,不能一概而论,必须因材施教,尽可能扬长避短。
老师们自然都很听她的话。
只是在摸索出一套合适的方案来的过程中,总是难免要走些弯路的。
扶苏:“……”
你们根本就不知道,偶尔看见老师们不经意露出“哦,原来跟不上这个进度”的恍然大悟的眼神并迅速给他调整学习计划时,对他幼小的心灵的伤害有多大!
作为长子,他承受了太多。
扶苏有时候会忍不住窝在被窝里偷偷摸摸地想,他干嘛要出生得这么早,如果他是阿妹的弟弟,就不会有这种身为长子长兄的包袱了。
想当弟弟,不想当长兄。
“父王,儿……”
此时此刻,他正想站出来为低头装鹌鹑的弟妹们吸引一下老父亲的火力,就见殿外有寺人脚步匆匆地入内。
“王上,宫门处的卫士前来禀报,说是太仆有要事请见。”
嬴政微愣,“太仆?”
此刻天色已晚,已经到了宵禁与宫禁的时间,郎中令这个时候求见,是出了什么要紧事?
“快请。”
他果断将手里的课业都放下,选择眼不见为净,“时间不早,都回去吧。”
高高低低的大小萝卜头们如蒙大赦,忙不迭地就离开的章台殿。
父王太吓人了。
尤其是考校他们功课的父王,边上还没有帮他们说好话的阿姊在,就更吓人了。
“臣拜见王上。”
太仆行了一礼,不等嬴政询问,迅速将一封信件奉上。
信鸽司归属于太仆下。
往来各地的信鸽都是太仆下的属官们在训练,它们回咸阳自然也是回到专属于信鸽的地方,那里有专人日夜值守。
“这应是殿下送来的。”
太仆神色严肃,解释道,“方才信鸽司的属官来寻臣,说是有一封信上盖了太子卫率章将军的印章,他们不知其缘由,却忧心殿下处有何要事,匆忙送至臣府上,臣见信封上竟是殿下的字迹,不敢擅专,方漏夜禀报。”
太子与秦王以海东青通信,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如今太子竟以寻常信鸽送信,信封上盖的甚至不是她自己的私印,不由得令太仆悬心,也顾不得宵禁与宫禁,立即前来禀报。
“太子的信?”
嬴政眉头一皱,接过信后见果真是长女的字迹,迅速拆开信件,粗粗一看,神色凝固。
“陇西邽县地动了?!”
他失声惊呼,而后猛地起身。
“快,传左右丞相、治粟内史、少府卿来见,还有蒙恬和蒙毅,快去!”
殿中的寺人迅速应是。
太仆:“……”
太仆:“???!!!”
“陇西邽县地动了?”
太仆脸色大变,“殿下难道在邽县?这、这、这,殿下可无恙乎?”
夭寿喽!
怎么就这么巧呢,地动这样的事情,竟然也能让他们殿下给赶上?万一出点什么事儿的,可怎生是好呦!
“她不在邽县又能在哪?!”
秦王勃然大怒,用力地将手中的信件捏得皱成一团,“这个逆女,明知将有地动,不仅不退,竟仍往邽县去了!”
他一甩衣袖,叉着腰在殿中踱步,走过来,又走过去,只觉得心底有一团火在烧,越烧越旺,叫他整个人都要炸开。
“孽障!”
他试图冷静,但完全冷静不下来。
“寡人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孽障,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的道理,难道寡人没有教过她吗?她身边有这么多人,哪个不能往邽县去提醒,非得要她亲自去?她究竟有没有将自己的安危放在心里,有没有将寡人放在心里?!”
刚刚还在担忧太子殿下安危的太仆已经闭上嘴,在降低存在感的同时悄咪咪地瞥一眼秦王。
很好。
不仅声音在抖,手也在哆嗦。
太仆:“……”
侍奉秦王这个主君十余年,他还是头一回见他气成这幅样子。
殿下啊殿下,还得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