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
如果家长在外人面前作势要打孩子,那都是假打,就等着有个人能说上几句好话、稍微拦上一拦,然后踩着台阶就麻溜地下来了。但如果家长准备关起门来打孩子……
完辣!
这是铁了心要真打了。
虽然从路上她一连几封信送回来都没收回回信时,就已经隐隐有了猜测,但事到临头,还是想要再挣扎一下。
“阿……阿父……”
太子殿下一下子就慌了,连说话都有些磕磕绊绊,弱弱道,“君子动口不动手,阿父贵为秦王,亲自动手打孩子实在有些不够威严,要不然,还是算了吧?”
她仰着脸,眼巴巴地看着她爹,可怜兮兮道,“阿父,我都是快十一岁的大孩子了,这个年纪还要被阿父打,人家一定会笑话我的。”
“你先闭嘴。”
嬴政拒绝在动手前听太子的求饶撒娇,“不管有什么话,都等寡人打完了再说。”
他不想喝她的迷魂汤。
知韫:“……”
可是,她真的不想挨打啊!
“阿父,冷静!”
她左看看、右瞅瞅,悄咪咪地往边上一挪一挪,慌里慌张道,“咱们有话好好说嘛!”
“寡人现在很冷静。”
嬴政轻呵一声,提着戒尺走过来,凉凉道,“别说喊阿父,就算喊大父都没有用,今天这顿打你是挨定了。”
这个逆女!
竟敢如此不将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简直胡作非为,他非得要叫她长个记性不可!
“……不要啊!”
高大空阔的殿宇,禁闭的门窗,外加气势汹汹来揍她的老父亲,压迫感扑面而来。
本来还在老老实实挨打和逃跑之间犹豫不决的太子殿下一个没忍住,在秦王距她三五步的时候蹭一下站起来就跳到大柱子后面躲着。
章台殿的柱子,老熟人了。
“阿父,商量一下嘛!”
她从大柱子后面探出一个脑袋,可怜兮兮地看着她爹,“就算……就算真的要打,那咱们先说好打几下嘛。”
秦王不语,只一味抓人。
太子大惊,亦一味绕柱。
“嬴姮!”
秦王大怒,“你再给寡人跑一个试试?寡人打断你的腿!”
“小杖受,大杖走。”
知韫探头,弱声弱气道,“咱们先说好是打手还是打屁股,我都长这么大了,再被阿父打屁股,这像话吗?”
“无人看见。”
秦王面无表情,“又或者,你是希望寡人召集三公九卿和你那群老师们一起来观看?”
“我才不要!”
她瞬间炸毛,跳脚道,“挨打就挨打,还当着别人的面挨打,难道我不要面子的吗?!”
“那你想怎样?”
嬴政冷笑,“别想着逃。”
“不打屁股!”
知韫不情不愿,“我站着进来、横着出去,那人家不是一眼就看出来我被打屁股了吗?不行,这太丢人了。”
嬴政:“……”
“你竟然还要脸面?”
他俨然被气笑了,“到这种时候了还顾及着面子不面子的,那你在邽县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自己的安危,有没有想过寡人和你阿母,有没有想过大秦的未来?!”
嬴政勉强让自己保持冷静。
“邽县的黎庶是重要,但再重要,重要得过你的安危吗?你是太子,来日大秦将托付到你的手中,这样以身涉险,万一出了事,让寡人怎么办?让大秦怎么办?”
“……不会出事的。”
她小声道,“我一直都在空阔的地方,就算地动,至多受点小伤,除非真的天崩地裂,都不至于危及性命。”
“万一呢?”
嬴政质问,“你能保证吗?”
“……我不能。”
虽然心虚气短,但还是要说。
“我知道阿父和阿母担心我的安危,也知道阿父对我的期许,这次贸然闯到邽县去涉险,是我不孝,可是……”
她仰着脸,认真道,“阿父,我实在做不到弃邽县的黎庶于不顾,若上天真要让我在万中之一的可能中……”
“你给寡人闭嘴!”
嬴政厉声打断她,恼怒道,“你只顾邽县的黎庶,那天下的黎庶了?难道就不顾了吗?”
“邽县一隅和天下万方,都是阿父与我的子民,本就不该有轻重贵贱之分。”
她道,“所有的道理我都知道,我也知道我这样做是冲动的、是莽撞的、是没有顾全到大局的,可是阿父,难道我要和邽县的黎庶去谈一个没有他们的大局、没有他们的未来吗?”
知韫不是没有想过后果的。
她需要在嬴政一统六国之后,接下弥合人心的任务、不使天下再生动乱,若她出事,大约又会偏回原有轨迹。
可是……
眼前的都救不了,谈何未来?
“黎庶为何会信服爱戴于我?不过是以真心换取真心。”
她吸了吸鼻子,倔强道,“我今日能在权衡利弊之后舍了邽县,来日就会在权衡利弊之后舍了陇西,底线破了,莫说黎庶不会信我,我自己也不会再信我自己。”
嬴政沉默。
几息后,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寡人不与你谈这些,现在,把手伸出来。”
知韫:“……”
她瞪大了红彤彤的眼睛,震惊道,“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阿父怎么还要打我?”
“不然呢?”
嬴政冷呵,“你既自己认了不孝的名头,寡人作为你的父亲,小惩大诫,难道不该吗?”
这么些日子下来,她这点心思他早就琢磨明白了,但知道归知道,不打她一顿,他心头的这口气实在消不了。
“……”
她鼓了鼓脸颊,不情不愿、磨磨唧唧地伸出手,“那……那阿父记得轻一点哦。”
嬴政没说话。
用戒尺摊平她的掌心,正要落下,就见她飞快地收回手。
“等等,我先换只手。”
知韫的眼神一瞥一瞥的,见她爹完全没有心软的意思,才慢腾腾地伸出不用写字的左手。
戒尺抬起,戒尺落下,戒尺打在空气上。
戒尺再抬起,戒尺再落下,戒尺又一次打在空气上。
嬴政凉凉地抬眸。
“我怕嘛!”
躲在柱子后头的知韫小声嘟囔道,“我从小到大就没挨过打,这眼睛看见戒尺落下,缩手是我的本能反应。”
“那你就把眼睛闭上。”
秦王冷酷道,“手伸出来。”
“哦。”
太子殿下委屈唧唧地瘪了瘪嘴,老老实实地伸出左手、闭上眼睛,纤长的睫羽颤个不停。
嬴政微微缓了神色。
然而——
戒尺抬起,落下,“嗷!”
再抬起,再落下,“嗷!”
嬴政:“……”
他无语道,“你要不先睁开眼睛看看呢?寡人有打到你吗,就在这里鬼哭狼嚎的?”
都没碰到她,就叫个不停。
“阿父,你不懂。”
太子殿下紧闭双眸,振振有词,“比阿父的戒尺先到的,是戒尺携带来的飒飒凉风,打是亲、骂是爱,所以风中满满的都是阿父对我的那厚重的爱,这可比戒尺打人疼多了。”
说着,她还催促道,“所以阿父快点打吧,要不然我的手都要沉重得抬不起来了。”
嬴政:“……”
他哼笑,“满嘴胡吣。”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本来就没太舍得下狠手,被她这么一闹腾,他手上的力道更是收了又收,“啪啪啪”十下手板,光听着响了。
“行了,去见你阿母去吧。”
嬴政慢条斯理地将衣袖放下来,“这些日子,你阿母也很担心你,先去陪陪她,再之后,就回章台殿来……”
“禁足!”
知韫揉了揉红彤彤、热乎乎的掌心,笑嘻嘻地凑过去,“阿父不用说我也知道的嘛!”
毕竟长大了。
她早两年就已经搬到承明殿去独住,不过章台殿的寝殿也依旧保留着,省得她爹让她禁足的时候没地方去。
“阿父~”
太子殿下眨巴眨巴眼,拖长了调子,“我就知道阿父最疼我了,怎么可能狠心打我嘛!”
“你啊!”
嬴政没好气地敲她一个脑瓜崩,“也不是小孩子了,往后行事,也让寡人少操点心。”
“哪有嘛!”
她夸张地捂住额头,理所当然道,“再长大,在阿父阿母跟前,也是小孩子呀,阿父可千万不能嫌弃我啊!”
“……赶紧走吧。”
嬴政不轻不重地瞪她一眼。
“再不走,立刻禁足。”
“哦。”
知韫立马做了个闭嘴的手势,又将他手里的戒尺抽出来,眨眼轻笑,而后大摇大摆地开了门、出了章台殿。
“殿下。”
守在殿外的蒙恬见她安然无恙的出来,就知道他们王上酝酿了半个月,最终还是雷声大、雨点小,虎头蛇尾。
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呢。
(微笑.jpg)
“蒙恬。”
听到传唤,蒙恬立马入殿。
“王上。”
坐在上首的秦王漫不经心地垂眸,“让章邯和夏无且来见。”
“唯。”
这边秦王喊了人来详细了解女儿在外的经历,那边知韫欢欢喜喜地进了郑菁的永延殿,又慌里慌张地跑出来。
“阿母!你冷静啊!”
太子殿下一手抱着头、一手捂着屁股,着急忙慌地绕着柱子躲避,“阿父已经打过我了,就不用再打了吧?”
“你阿父是你阿父,我是我,如何能混为一谈呢?”
郑菁手中提着嬴政同款的戒尺,温柔道,“宝儿,过来。”
知韫使劲摇头。
“阿父是故意的!”
她控诉,“你们是串通好的!”
“关上殿门!”
郑菁轻笑,“也让我好好瞧瞧咱们太子殿下的本事。”
知韫:“……”
哪有一事二罚的?
太过分了,真是太过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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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枝暮有点中暑,请一天假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