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清水吧?”
临近午间,一行人翻身下马,羽林卫或是沿着溪水架起篝火、或是取出渔网捕捞鱼获。
楼梧取出携带的简略地图看了看,询问道,“咱们已到邽县、绵诸道一带了,殿下,可要在县中停留几日?”
“不了。”
太子摇了摇头,“直接往西县去,看过了县学,再往狄道的郡学,至于邽县、冀县,等回程再来转上一圈。”】
[大秦的教育体系我是佩服的,在那个时代一点一滴地建立起一套完善的、从中央贯彻到郡县的教育体系和制度,谁看了都得竖大拇指。]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管仲还是太超前了。]
[以管仲为代表的齐法家主张的就是礼法并行、德教和法治并重,荀夫子在齐地三为稷下学宫祭酒、深受齐文化熏陶,然后又入秦和姮姐师徒情深、相见恨晚,某种程度上,怎么不算姮姐和管仲的思想隔空碰撞呢?]
[额,这么说的话,姮姐从始至终都是法家的忠实拥趸?]
[废话,这还用说?!]
[我记得姮姐好像说过的吧?法家就是从实际出发、解决问题的实干派,她只是兼商鞅学派和管仲学派于一体,但说来说去,都是以法家为骨,吸纳诸子百家精华。]
[姮姐对待诸子百家不会像对待异族文化那样把想要的吸收后就把不要的毁掉,而是尊重各家学派的独立性和特殊性,尊重其思想的活跃性、开放性和多样性,表现出来就是百家都用。]
[兼容并蓄,求同存异。]
[文化垄断并不是好事,垄断必然打压活力,失去活力就成了一潭死水,最后就发臭了。]
[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也因此,华夏历史上第一次思想解放和百家争鸣在齐国的稷下学宫,第二次思想解放和百家争鸣就在咸阳学宫。]
[然而不晓得是不是大秦转型前的虎狼之风太深入人心,连带着和它绑定的法家也有好多刻板印象(挠头.jpg]
[举个例子吧,好多人都知道《商君书》里说过“民富国穷”,然而其实还有一句“治国能令贫者富,富者贫,则国多力,多力者王”。]
[——人家甚至想搞均贫富和共同富裕啊(笑哭.jpg]
[所以政哥、姮姐、执妹、照姐接力打造的分配和再分配体系,打击豪富也好、构建扶贫体系也罢,其实都不属于对商君法的革新,而是对它的坚持和贯彻。]
[某种程度上,姮姐对异族的狠,也是缓和与贵族豪强之间的矛盾、推动双方在共同利益下寻求合作的途径。]
[最后大秦的崩溃,其实也有这套体系维持不下去的原因。]
好了,不用说了。
知韫和嬴政对视一眼,虽然没有说法,但显然已经明白了。
凡国家想要保持活力和生机,定要保证社会阶层和财富的流动,一旦富者越富、贫者越贫,必然要走下坡路。
然而无论是嬴政,还是她,都是做不到彻底对贵族动手的——
就算豁出去,将六国贵族都清洗干净,那秦国本土贵族呢?王、蒙、冯、李等军政家族,哪个不是贵族?哪个不是为大秦立下汗马功劳?
于是对内怀柔、以时间取胜,对外狠辣、转移内部矛盾,才是会选择的最为妥当的方法。
但,此路总有不通的一天。
不过那时候她和嬴政人都已经化成灰了,也管不了这么远。
(心宽宽,寿长长.jpg)
[虽然但是,都这种时候了,你们是怎么有心情讨论这些的?]
[赞同楼上,难道就我一个人现在已经紧张到心脏怦怦跳了吗?]
[我也……]
[安啦!虽然意外来得太突然,打断了姮姐和她小伙伴们的巡视之行,但她们都会平平安安回到咸阳的(摸摸头.jpg]
[但还是好紧张啊( ๑ˊ•̥▵•)੭₎₎]
[谢邀,我的心脏它有自己的想法,完全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没有心脏病都跳得跟有心脏病似的(擦汗.jpg]
[救命,这大概是政哥一生中最后悔的时刻了,但是,这是我最爱姮姐的时刻啊(大哭.jpg]
诸秦君面色凝重。
意外?是什么样的意外?
是六国死士刺杀吗?
陇西在关中以西,不论是哪个国家,都决计做不到派遣大量精锐潜入,至多送死士来藏于暗处搞搞刺杀之事。
只是她身侧有羽林卫护卫,只能羽林卫训练有素、经验丰富,除了护在近处的,每到一处都会对箭矢射程内仔细地探查,就算藏在暗处,也几乎躲不过他们的搜寻。
又或者,是戎族勾结反叛?
以大秦地方行政制度,郡之下分县、道二类,县为秦人所居之处,道则为被大秦夷灭吞并的戎族遗民聚居之地。
难道他们还不曾死心?
可就算有戎族勾结判断,羽林卫配着最精锐的武器与宝马,哪怕镇压不了乱象,也能护着她安全地脱离才是。
所以,究竟是什么呢?
短短一瞬,诸秦君脑海中闪过无数种猜测,哪怕天幕言众人平安而归,亦不免忧心忡忡,而始皇陛下则十分迅速地就抓住关键字——
秦王政十七年初。陇西邽县。
是地动!
她正好遇上了地动!
【“殿下,好多鱼!河里的鱼都冒出头来,恨不得往岸上跳呢,抓都抓不完!”
“这里的水好浑浊啊,还冒泡泡呢!”】
始皇陛下陡然攥紧掌心、勃然色变的同时,天幕上那正含笑看着咋咋呼呼的小伙伴们的少年太子亦脸色大变。
【“都回来!”
她显然猜测到什么,反射性地转头去看不远处焦躁不安的马匹,它们的表现进一步佐证了她的猜测,于是她果断起身,三步跨作两步地走过去,迅速翻身上马。
“可能是地动!”
她调拨马头、策马而出的同时眸光一扫,迅速发号施令,“都还愣着干什么,上马,立刻出发前往最近的邽县。”
离她最近的羽林卫不假思索地紧随其后,少年们在短暂的怔愣后亦毫不犹豫地上马跟上。
章邯:“……”
他脸色煞白,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呼喊,“殿下,危险,不能去啊!臣去传讯即可啊!”
尘土飞扬。
天际有鸟雀结队飞来,千余骑顺着它们来的方向逆流而行。】
始皇陛下和诸秦君:“!!!”
商鞅张仪等文武重臣以及嬴疾嬴华等宗室亲贵:“!!!”
诸子百家的大贤:“!!!”
什么叫两眼发黑、直欲昏厥,什么叫心脏怦怦、险些跳停,他们现在终于是体会到了。
不能去啊!
快!快些拦住她啊!
“混账!”
嬴稷险些捂着胸口倒下,气得直拍大腿。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的道理她不曾学过吗?明知有地动,如何能让自己置于险境?!”
“还有那章邯和羽林卫,一个个的都是吃干饭的不成?如何能由着她胡来,直接将她给拦住押回咸阳才是!”
混账!逆孙!
地动又如何?
难道不能就让旁人传信?
纵然耽搁了又如何?迟了慢了又如何?有伤亡又如何?
就算在地动中折进去千人、万人,也决计比不得她的安危!
老秦王须发俱张,又气又急,恨恨咬牙,“政儿就不该纵着她,若当年就好好教训她、叫她长记性,如今也……”
好吧。
好像也没什么用的样子。
嬴秦的子孙,骨子里各个都是犟种,自个儿认定的正确的事情,甭管是谁来都阻止不了。
——肖祖也不是好事。
这边诸秦君和始皇陛下又气又急又怕,担心得直上火,那边秦人们在短暂的茫然和怔愣后,终于回过神来。
“殿下……地动……”
“回来!不能去啊!”
忽然间,秦人竟觉得自个儿飘在云端,那炽热而璀璨的太阳距离他们那样近,近到他们自心而外的滚烫烧得面红耳赤,近到他们只要睁开眼就酸疼到滚滚热泪流出。
“殿下,不能去啊!”
“不要留在此地!快护着殿下离开啊!”
“不值当的……不值当的!”
秦人放声大哭,挥舞着手臂欲要阻止,却终究是徒劳无功。
最后伏在地上,仰着头,借着被泪水模糊的视线,他们亲眼看着那一行人毫不犹豫地赶往邽县,看着她们争分夺秒地将人群疏散、甚至在疏散之时也尽可能保全贫苦黎庶的稀薄家财,看着天色渐渐黑沉,然后……
地动天摇。
明明相隔着时空的界限。
但恍恍惚惚间,他们脚下的大地竟同样呼啸着沉闷的嚎叫开始震颤颠倒,天旋地转的错乱感亦将整个人淹没。
天地间蓦然一静。
一切嘈杂的声音仿佛消失,跳动的火光辉映下,只余那扶持着金色描边的玄鸟旗帜,身姿挺拔地站定的身影。
凝在眼中的泪悄然滑落。
他们就这样怔怔看着,一刻也舍不得挪开眼,只满心想着再看一眼,将她的眉眼与容颜,笑容与温柔,都深深地纂刻在脑海中,在骨髓和血液里,在灵魂的最深处。
那是他们的太子。
是世上最爱他们的君主。
或许,他们并没有这个缘分做她的子民,但不要紧,他们已经见过她了,也明白那是属于他们的子孙的未来。
真好啊。
阳光明媚处,有她在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