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萎的荷叶上残留着未消融的雪花，冬风依旧凛冽，临大山穿着草鞋，磨得发亮的斧头握在手中，这斧子已跟随他多年，是从他祖父手里传下来的。

衙役来者可是临家临大山？

一名衙役开口问道。

临大山赶忙跪拜说：

临大山正是草民

衙役你拦轿撵所为何事？还不速速让开！

临大山官老爷昨日幸得你们二位告知，草民才将村妇带回家，可谁知今日不见其踪影，所以草民想着她是不是又跑去县衙，给官老爷添麻烦了

衙役这……

两名衙役你看我我看你未敢多言，这时轿撵里的女人说话了。

睿夫人原是临家的人，今日秀女复试，你家中两位女儿均被选入宫中，可见你教养的好

睿夫人今日来是要给你送恩赏的，既然在路上相遇，便交给你吧

女人从轿撵里递出一包东西，衙役上前取走交到了临大山的手中。

临大山看着这沉甸甸的银两心中不是滋味。

临大山多谢夫人赏赐

睿夫人你不用谢我，这些都是皇帝陛下赏赐的，选中一名秀女可得五十两白银，临大山你这包袱里足足有一百五十两呢

话罢，临大山的身子瞬间绷得直直的，他瞪大双眼，一字一句的说：

临大山一百五十两，呵，一百五十两，看来夫人是知道邵红霞藏身何处了？

轿撵里的人撵弄着手中的佛珠说：

睿夫人乡野之人确实可怜，那种女人你也不必太过留恋，今日一早她便去府衙门前撕闹，不知得那路神仙相助竟进了县衙的大门，没多久就被送上去往京城的马车，比你家女儿还要早一日抵达京城，这其中的缘故我不清楚，但事已至此，你理应放宽心些

睿夫人这些银两足够你买几亩良田耕作，重新娶妻生子，过上新的生活

临大山红了眼，手中的斧头握的紧紧地，皇命难违，何况他一个乡野粗人，他站直了身子说：

临大山多谢夫人相告，这银两我不要，请夫人自行处理吧，草民退下了

轿撵中的女人正襟端坐丝毫没有动摇，衙役们见临大山走远，上前将包裹取了回来。

衙役睿夫人，这银两……

衙役说道。

睿夫人你们几个分了吧，分完赶紧走，还有两家没有送呢

说完闭上了眼睛。

临大山一路上浑浑噩噩地走着，到了家门口也不自知，还是临大妮发现了他才上前拦住。

临大妮爹，你刚去哪了，可在路上碰见送喜的官差

见他不回答，临大妮拉了拉他的衣袖说：

临大妮爹，我问你话呢

临大山瘫坐在地上，已然没了往日的神气。

临大山大妮，你娘走了去了京城，明日你和小彤也要走了，这家里就剩我一个人了

临大妮低下头两只手揉搓着衣角，没有言语。

临大山你娘可真是狠心呀，说走就走了，你看现在村子里的人都在耻笑我，你爹呀，这一辈子都抬不起头了，我对不起列祖列宗对不起你和小彤，更对不起小草，我真是混账

正说着，临大山握紧拳头朝着自己的头挥去。

临大妮赶忙阻止道：

临大妮爹，你别这样

临大山你爹我该死，该死呀

临大山的哭声撕心裂肺，在里屋的临小彤听到哭声走了出来。

临小彤哟，这又唱的是哪一出呀

临小彤穿着从县衙领回来的新衣，袖口的两朵海棠极为精致。

临大妮对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讲话，搀扶起坐在地上的临大山。

临小彤怎么还不让人说话了？

平日里临小彤根本不把临大妮放在眼里，要不是因为选秀她才懒得理会大妮。

临小彤姐，咱爹这是怎么了？官差可曾前来？银两呢？

临大妮搀扶着临大山说：

临大妮我一直在这站着等，不曾见什么官差，倒是爹爹因为我们要离开，他才如此难过，是女儿不孝，枉费爹爹一番心血

临大山看着大妮说：

临大山大妮，你为人老实忠厚，进了宫里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临小彤将面前的临大妮推开说：

临小彤咱爹这不是可以走么，那里需要你搀扶着

话罢，瞪了一眼临大妮继续说道：

临小彤爹，你可看见官差了

临大山我看见了

临小彤他们在哪？

临小彤问道。

临大山小彤呀

临大山伸手抓住了临小彤的衣袖，砍完柴回来他的手没有来得及清洗，袖口的海棠瞬间被弄脏了。

临小彤大怒猛地甩开他，临大山踉跄险些摔倒。

临小彤爹，我衣服都被你弄脏了，气死我了

谁料，她越擦脏的地方就越多，气不打一处来，破口大骂道：

临小彤临大山！我这衣服是明天要穿进宫去的，你拿你的脏手给我弄成这样

临大妮小彤，爹也不是故意的

临大妮劝阻道。

临小彤你闭嘴！临大山你不是说你看到官差了，那银子呢，给我们的赏银拿来！

临小彤怒视着他。

临大山赏银，呵呵，那是我临大山卖妻女的赏银

临大山蹲在地上捂着脸哭泣。

临小彤不依不饶，走上前朝着临大山的腿部猛踹道：

临小彤你别来装疯卖傻，我问你银子呢！一百五十两不是小数目，难道你想一个人私吞了？

临大山站起身，见状临小彤往后退了两步。

临大山怪不得领居们都说你是最像你娘的，以前我不懂，直到今日算是明白了，你和你娘一样的狼心狗肺、冷血无情，我辛苦为这个家操心操肺，可你们呢？

临大山直视着临小彤。

临小彤少废话，银两在哪，交出来

临大山小彤，我是你亲爹呀，你就真的一点都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我是见到前来送赏银的官差，也知道你们的娘今天进了京城，是，是一百五十两，整整一百五十两白银呀！你爹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银两

临小彤赏银你放哪了？快说！

临小彤走上前去拉扯他的衣袖口袋。

临大山见状讽刺的笑，说：

临大山我没拿，我放在地上了就走了

临小彤什么？

临大妮什么？

临大妮和临小彤异口同声地说道。

临大妮爹，你到底放哪了？

临大妮问道。

临大山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看了眼手中的斧头说：

临大山就在荷花田旁边放着，你两一起去找吧

临小彤走了两步又转身回来，恶狠狠地说：

临小彤临大山，我们现在是什么身份你清楚的，你可别骗我们，要不然没你好果子吃

临大山爹怎么可能骗你们，你和大妮都是我心头所爱，去吧，找去吧

临大山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放声大笑，笑着笑着就哭了出来。

他拿出家里唯一的完整的一块布料，这是前几日去县城集市里特意买的，本来想让邵红霞给女儿做几身衣裳，现在看来不需要了。曾经他视若珍宝的，反过来将他狠狠地摔在地上，疼吗？

很疼，撕心裂肺的疼！

将院子里散跑的猪赶回了内室关门上锁，喂猪食的铁铲靠在院墙边上，临大山拿起它在院子的树下挖出了两坛酒，带上酒拿着陪伴多年的斧子出了门。

一路上遇到的村民在他背后指指点点，更有几个不懂事的小孩围着他撕闹，口里振振有词的念道：“大山傻大山弱，跑了媳妇丢了娘”。

临大山清楚这些话都是大人在背后教的，小孩能懂多少，他苦笑不语。来到一片墓地，这里埋葬着临家上下十八口人，心中悲痛欲绝，随即双膝跪地。

临大山不孝儿，临大山跪拜列祖列宗

他打开一坛酒，尽数倒在地上。

临大山列祖列宗在上，孙儿来晚了，这杯酒算是赔罪

临大山孙儿不孝，我们临家世代单传，到我这一代竟然要失传了，本想要小子谁知一连三胎都是丫头

临大山前两个平日里恭恭敬敬很是听话，老三，我就从来没重视过，红霞自己亲生的她自己都不待见，我明白我也能够理解她

临大山怀孕那年村里来了个算命的，人人都只道他算的准，所以我拿出了家里当时全部的积蓄，整整五两银子，请他过来看看红霞的胎，算命的看过之后说怀的是男孩，红霞满心欢喜，我也高兴得不得了

临大山我们都以为是男孩，谁知生下来仍旧是个丫头，而且生老三的时候红霞受了好大的罪，她喊了一天疼了一天，我在门外站了一天也着急了一天，老三从出生到现在我都没有抱过她，平日里红霞打她骂她，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可我为什么不阻止呢

临大山我也想要小子呀，列祖列宗你们应该能理解孙儿的心吧

话罢，临大山打开另外一坛酒，喝了两口继续说道：

临大山对老三我是愧疚的，不过好在大妮和小彤异常令我贴心，他们都是好孩子

临大山虽然小彤待我已和往日不同，但她毕竟是我的闺女，我不忍心责怪于她，只当她是被人蒙了心智，列祖列宗你们也别责怪她了，红霞的事想必列宗列祖在地下都知道了吧，事情到今天这一步，孙儿本是没脸过来的，想着去一个没人的地方悄悄结果了自己这条贱命，可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过来看看

临大山我临大山生！是临家的人，死！是临家的鬼

端起酒坛一饮而尽。

夜幕降临，露色深重，荷花田地里有两个窈窕的身影。

临大妮小彤，我估计咱爹把银两藏在别的地方了，我们回去找他再问问吧

临大妮走出了田地瘫坐在地上。

临小彤那行回去问问，这个老不死的竟然骗我，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他，走！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第二天一大早，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搅了临大妮和临小彤的清梦，临小彤用手推搡着临大妮的后背。

临小彤别睡了，你去开门！

临大妮迷迷糊糊地下了床。

昨夜回到家不见临大山的身影，她便和妹妹临小彤将父亲的睡房翻了个底朝天，就连后院的猪圈也找了，就是找不到银两，晓彤说的没错，一百五十两白银，父亲是想独吞了吧。

临大妮套上外衣，走出房门，取下堵门的木桩。

临大妮勤叔，你这一大早的，干嘛呀这是？

临大妮打着哈欠说道。

勤叔是个哑巴，说不出话只能用手来回比划，临大妮有些不耐烦的说：

临大妮你这说的什么，我根本不懂，你先回去把你家妮儿找来，让她给我说

作势便要关门。

勤河堵在门前，不让临大妮关门，两眼泛红，嘴里呜呜啦啦的说着，

临大妮勤叔，我真的听得不懂你再说什么，要没什么急事的话，你就回去吧，我要去睡觉了

勤河唔唔唔……唔唔唔

勤河一只手抓住临大妮的衣服不让她走，另一只手指着远处。

临大妮了解勤叔，他向来为人稳重，不善言语，此时却拉住自己不让走，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临大妮看了看，这个方向好像是祖坟的方向。

临大妮勤叔，是不是在我家祖坟发现了什么？

临大妮问。

勤河使劲的点头，扯着她的胳膊就往外拉，临大妮急忙阻止道：

临大妮勤叔别拉我，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把我妹妹叫醒，让她同我一道去可好？

勤河答允，临大妮赶忙往屋内跑摇醒了沉睡中的临小彤，一道去了祖坟。

来到祖坟后，二人傻眼了，父亲临大山的身体倒在血泊中，手腕处一条醒目的割痕，内里的肉往外翻起，鲜血流了一整夜，临大山的尸体也冻的僵硬。

临大妮失声痛哭，在父亲的尸体旁长跪不起。

临大妮爹，是女儿的错，女儿不孝，女儿不该惹你生气……都是女儿的错，爹……

站在一旁的勤河抹着眼泪，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临小彤握紧了拳头，一句话没说，扭头就走掉了。

没一会，官府的人来了，仵作验尸完毕后道：

仵作你是她的女儿？

临大妮点了点头。

仵作这后事就今天料理了吧，毕竟是自尽的人，黄泉路上可得走快点

临大妮是，多谢官爷

临大妮擦干眼泪，从口袋里拿出些碎银子交于官差。勤河用马车将临大山的尸体运了回来，同临大妮一起抬进了家门。

大山被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