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江河有枯竭,一切山岩有崩缺。一切树木有摧折,一切恩爱有离别”
“太上忘情,才能不沾因果;斩却三尸,才可抛掉嗔痴”
生来病去莫强求,情深缘浅憾海流。人生长恨水长东,恩爱夫妻不到头
情爱如弯刀,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都要将人一片片磨削。直到把人消耗殆尽,它才能保全它锃光瓦亮的名声,再于后来人中一代代流传下去,哄骗更多红尘男女成为它的磨刀石
他生莫作有情痴,人间无地着相思
召人以环,绝人以玦
原来在那么早的时候,他就已经为他们这段情,写了判词。原来在那么早的时候,命运就已经为这个故事结局,下了谶语一般的诅咒
环,是返还家乡,是漫漫黄土,是幽幽麦香;玦,是两相决绝,是天上地下,是碧落黄泉
昆仑有神女,乳名唤阿姜。皎若天河月,慧如玉石珰。萋萋蒲草韧,冬枯秋迎霜。憾负相思意,不来见君王
邑姜,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周武王之妻——明德皇后。没有人知道她来自哪里,最后又在哪里长眠。好像从她出现在史书的文字里时,她就成了庄重,肃穆的一座雕塑,没有情感,没有过往。待这页掠过,她的影子就彻彻底底消失了
“武王后的身影在我的记忆中变得很模糊。她在王上逝去后独自撑起了大周。她大抵有一双清目,里面被悲悯填满。剩下的,再没有了”
到最后,她给世人留下的印象,就只剩下了一双眼睛
她就像沉默的山峦,被深深掩盖在大雾之后,被藏匿于千年的某个角落
没有人注意过她,她轻轻地来,又轻轻地去,无声地走完她不为人知的一生
美人骨,世间罕见。有骨者,而未有皮,有皮者,而未有骨。然,世人大多眼孔浅显,只见皮相,未见骨相。传闻用美人之骨铸剑,可斩世间一切,天下英雄,无不争抢
鱼在水中游,是尾也是头。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纵然知道结局是悲,但我还是要想要改变你的命运
他见她的第一次,是她的最后一次。她见他的第一次,是他的最后一次
纵然我始终无法改变你的命运,我也要让你有力量,去挣脱一切枷锁
我们在一个逆向的时空里相遇彼此。我还会遇见更年轻的她,一如她遇见一无所知的我
原来,那些关于我们的记忆,是我的过去,却是你的未来,唯独没有现在
西岐多痴人,会为逝去的爱人,缟素清斋十余年,可她哪里是十余年,整整一辈子
那时我还不知道,逆流而上的他,是怀着怎样深切的绝望,和浓烈的爱意,向顺流而下的我,道着诀别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次次重逢需隔数年,声声再见又皆是诀别,这对满心欢喜的你来说,是否太过残忍了呢
我这一生,虽憾,无悔,不悔与你相遇,不悔为大周付出一生。因为这样的命运,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能遇见那样的你,能成为这样的我
在你最爱我的时候,请原谅我陌生的眼光
终点也是起点,初见即诀别
帷幔在昏黄的烛光下摇曳,你环顾四周,这里是哪?空旷的宫殿寂静无声,如果这里是哪个朝代的皇宫,为什么会没有宫人呢?连侍卫都没有么?
衔月的意识有些模糊,却神使鬼差地走向帷幔深处。空气中似有若无的药味越来越浓厚,思索这药的成分,你想,能用上这些药,这人怕是早已药石无医了
很快,衔月看到了床榻上的人,她不由得呼吸一滞。那人清瘦不已,却仍能看出生病前俊美的模样,衰败的脸色也掩盖不了周身的贵气,但他似乎已经意识不清了
衔月正为这样英俊的男子缠绵病榻感到惋惜,却见床榻上的人似有感般望向你的方向
接触到他视线的一瞬间,衔月的心脏狂跳起来,垂死的人怎么还会有如此明亮的神采?异样的感觉蔓延四肢,不知名的悲伤霎时间淹没了衔月,像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嘶吼
那人竟还有力气扯出一个微笑,但衔月却感到一阵眩晕
“不要!!”
衔月从床上惊醒,泪水已经沾湿了枕头,衔月怔愣地摸上脸颊的泪水,在梦境的最后,她听见他细若游丝的声音,“你来了”
距离那个奇怪的梦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衔月怎么都想不起来那个男人的样子,为此,你感到十分可惜,衔月记得那可是张格外英俊的脸
是夜,衔月将木匣打开放在书桌上,小心翼翼地取出里面的玉环,那是她们家祖传的宝贝。仔细端详下来,这玉环的年代应该很久远了,花纹的风格倒是很像商周时期的。衔月仔细瞧了瞧上面的花纹,是凤鸟。衔月记得,商时西岐的图腾就是凤鸟
空气突然变得闷热,衔月感到一阵眩晕,有温热的液体从鼻中流出,滴在了玉环上,血?衔月有些脱力,下意识想要擦掉玉环上的血迹,却在下一刻眼前一黑
朦胧间,衔月好像听到了钟声
睁开眼,衔月看见面前巍峨的宫殿,夜幕下显得肃穆寂寥。
环顾四周,尽是宫门高墙,衔月站在殿前长长的阶梯上,震惊得久久不能回神。这下可不是做梦了,风掠过时的寒战太过真实
情况很明晰了,她穿越了
衔月忙去探自己的鼻下,没有血了?下一秒,她的瞳孔猛的聚缩——她手里的玉环,竟然消失了!!
殿门前出现了一个身着华服的少年,他手执宫灯,神情淡淡,望向衔月时却无半分惊讶
衔月屏住呼吸,对于未知的无措让她挪不动脚
他自高殿上缓步走下,姿态儒雅,仪态端庄
待他靠近,衔月才发现他的衣服上绣的是凤鸟纹饰。
又是凤鸟……你不相信这是巧合,莫非这里,是周朝?
下一秒,衔月的猜想便得到印证
“姜姑娘,在下姬旦”少年朝你拱手,态度尊敬
这竟然是周公旦?他…认识你?他为什么对你如此恭敬?
满腹疑问难以开口,少年却并不欲为你解答,“姑娘请随我来,有个人…等你很久了”
眼前发生的一切足以颠覆衔月过去十八年所形成的世界观,自己穿越了,穿到了周朝初建时,而大名鼎鼎的周公姬旦在为你带路
而衔月毕竟也才十八岁,比起害怕,更多的是新奇。更何况,眼前的姬旦不仅对自己没有恶意,反而十分的敬重,甚至有些隐隐的亲近……
衔月并不愚蠢,能支使周公为人带路的人……她想,她要见的人,便是那位英年早逝的周武王,姬发
只是,他为何要见自己?什么又叫,等自己很久了?
衔月细细思考着,却见姬旦停下了脚步
“姬旦便送到这里了”姬旦将你带到了一座极高的楼阁下,阁顶轻纱飘动,传出阵阵琴音
“姑娘要见的人便在瑶台之上”他停顿了很久,似在犹豫,最后留下一句保重便离开了
一个人矗立在瑶台之下,衔月思索着今夜奇异的经历,却怎样也想不清种种疑点。衔月深吐了一口气,望向那几乎与夜幕融为一体的阁顶,或许,等自己见到了传说中的武王,一切疑问便会有答案了
这瑶台的方位实在是妙,逐级而上,能慢慢看到这座三千年前王城的全貌。此时衔月才发现,除了王宫清清冷冷的,宫墙之外,灯火通明,行人如织,远远遥望也能感受到欢快幸福的氛围。看来,今天是什么节日了?
很快,衔月来到了阁顶,灯光将那人的影子印在了帷幔上,那是一个十分挺拔的背影
听到衔月的脚步声,那人的琴音停了。他起身,从帷幔后走出来
衔月的心脏似乎停止了跳动,万物息声
要如何形容看向这位武王的一眼?像有一支利箭脱离弓弦穿过了三千年的光阴直中衔月的眉心,像盘古开天地时的第一缕光,像火神祝融驾烈焰火龙,所到之处云雾廓清,光明复现,像是衔月此生的漫漫岁月都是为了此刻的一眼,没有一眼万年,这一眼,是三千年
有些荒谬,衔月竟然想对眼前这个陌生男人说,好久不见
“你来了”男人神情温柔,望着衔月的眼神满是珍视,似乎你是什么无价之宝一般
“武王陛下”衔月痴痴开口,她从未预料到覆灭殷商,成立西周的周武王会是这样一个眉目温润,气质矜贵的男人
听到衔月的称呼,武王的眼里闪过一瞬的苦涩
“你可以唤我姬发”
衔月下意识想拒绝,直呼一个帝王的姓名,她怕不是嫌命太长。但她又不禁纠结,武王不是残暴的君主,而眼前的男人更是温和无比,况且,望着他期待的眼神,衔月说不出拒绝的话
“姬发”
姬发释怀般笑了,可此时的衔月还看不懂他眼里的伤怀
重重帷幔里,衔月换上了姬发为你准备的服饰,嫣红的衣裙像是新嫁娘的礼服,衬得她的皮肤更加雪白。穿着现代的卫衣在这个时代乱跑确实不合时宜,这位周武王竟如此细心周到
但衔月很快意识到了不对劲,这是否意味着,他不仅认识自己,还知道自己来自于未来?甚至是知道自己会在今夜出现,所以他提早备好了合自己身量的衣服,所以姬旦见到自己不合时代的装束毫不吃惊……
衔月非常肯定自己没有丝毫关于他的记忆,且并不认为自己的记忆有什么缺漏。那你们究竟相识于何时?这位武王身上,实在有太多秘密
不多时,衔月穿戴好衣裳,回到了姬发面前
见到衔月的一瞬,他的眼里蓦地浮现出许多许多情绪,有怀念,有不舍,偏偏表情还是平静的。那么平静,又那么悲伤
衔月看不懂他的悲伤,从初见面时她就能感受到,即使神情温和,即使嘴角带笑,悲伤也还是会在不经意间从他的身上流淌出来
坐拥天下的周武王,在悲伤什么?
“红衣很衬你”他走到她跟前,抬起手
衔月下意识后退,他的手愣在空中,空气似乎凝结了一瞬
衔月几乎立马就后悔了,她能感受到他的受伤,因为自己的生疏
衔月并不是很希望这样,当他悲伤时,自己也会莫名感到不舒服
他苦笑,“你的发簪歪了”衔月摸上后脑,古人的发型太过繁复,能把发簪安在头上已然是尽了自己毕生所学了
似是看穿你的窘迫,姬发走到你身后,“失礼了”他缓缓拔出她的发簪,仔细地为她打理那头长长的黑发,随后轻轻挽起,缠绕在发簪上,一个漂亮的发髻
衔月能感受到他的指尖蹭过自己的后颈,粗糙的指腹引起一阵颤栗。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脑后,而她只觉得头脑发蒙
“武王好生熟练,是经常为女孩儿家挽发么?”衔月闷闷开口,丝毫不管自己是出于什么立场问出这个问题
但姬发似乎为这个问题感到很开心,他近乎雀跃地回道:“我只为你挽发”
话语里的意思过于明显了……他为什么要用那么珍重的语气与自己说话?她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鼓动的声音
衔月有些慌乱,只想从有些暧昧的氛围中逃离出来,于是衔月生硬地问到,“今日是什么节日么?外面好热闹”
“今日是春社,我们会在这一天祭祀土地神,祈祷丰收,为家人祈福”姬发顿了顿,不再多言,而是从里间提出一壶酒,“不知姑娘愿否赏脸,与姬发共饮社酒,同庆春社?”
“好”衔月不想见到他失望的神色
这酒并不呛鼻,反而有一丝甘甜,衔月也放下心来,自己并不是擅长饮酒的人,好在姬发似乎也不欲让自己多饮,只为自己倒了一盏
酒香在嘴里打转,衔月咂摸出一丝小麦的味道,“这酒的味道好奇特”
“是不好喝么?”衔月见姬发的肩背几乎是立马紧绷了起来,眼里有些忐忑。这可就稀奇了,堂堂周武王竟会为这种小事紧张?
衔月感到有趣,没忍住笑出了声,“噗…不,很香甜,似乎还有小麦的味道?”
姬发见衔月笑了愣神了半晌,随后意识到衔月的话语里并无勉强,这才宽下心,“这酒,是我亲手酿的,用小麦”
这下轮到衔月愣住了,他…亲手酿的么?衔月慢吞吞的饮着,耳尖不争气地红了。她并未注意到,姬发酒盏里的酒丝毫未动,他只是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自己
晚风撩起帷幔,“咳咳,咳……”姬发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衔月忙上前为他轻抚后背,顾不了逾不逾矩,你只是很担心他
“无妨,旧疾而已……咳咳咳……”他本想安抚衔月,却遏制不了地咳嗽
衔月焦急不已,却在刹那间想起史书上描写武王的最后一句话,“武王克殷三年,天下未宁而崩”
……而崩……
“现在,是哪一年?”衔月几乎克制不了自己声音里的颤抖
“我没事”
“哪一年?”衔月执拗地追问
“武王二年春”姬发似是叹了一口气
“二年春……你,你知不知道……”衔月噎住了,姬发的眼神里满是释然,和……心满意足,你在满足什么?还有一年多你就要死了!!
丝丝麻麻的苦涩爬上心头,衔月明明知道他的结局,自己早就知道武王的英年早逝了不是么?可为什么,自己竟然感到一丝难过,她不想他死……
“你知不知道……”衔月望向他,他知道,衔月心头冒出这个答案
姬发幽地一叹,拦住衔月的话,“不要告诉我关于我的未来的事…下次…咳咳……”
他还在说着什么,衔月却发现自己听不见他的声音了,钟声在耳边响起,她感到一阵脱力
不……
姬发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定定地望着衔月,像是要把她的样子刻到骨子里
又是那样,那么平静,那么悲伤
衔月用尽最后的力气,死死抓住他的衣角,“我,还能再见到你么?”
他开口了,但衔月已经失去了意识
年少时若遇见那样一个人,温柔,善良,正直,令拘于一隅的心,生出广袤的期许,安能不心生欢喜
周武王姬发这一生死过三次,每次都失去最宝贵的东西:第一次,少年质子姬发死于黄河血战,他失去了过去的一切;第二次,西岐少主姬发死于红砂压阵,他失去了自己的爱人和气运;第三次,天下共主周武王姬发死于夜夜梦魇,这次,他失去的是性命
他不欠任何人,却唯独欠了她
当爱、恨、背叛、情谊、生离、死别全部集中在一个人身上的时候,他就有了天然的悲剧色彩,即使是天下共主,是全天下的王
周武王灭商建周,看似拥有了全天下,代价却是失去他所珍爱的,曾经拥有的一切
周王自称余一人,这个称呼既代表了无上的权利地位,却也直白地宣告着他是个孤家寡人,无人相伴
高处不胜寒
都道无情最是帝王家,这至高无上的王,却是最先痛彻领悟到这世间无情的人
权力从来都是让无数人为之着迷和疯狂的东西,父亲猜忌儿子,兄弟刀兵相向,百姓生灵涂炭。能踩着尸体趟着鲜血坐上王位的人都是一颗千疮百孔却又被迫坚强的心
西岐有二子,一子去又返,一子永不还
午夜梦回,姬发会想些什么呢?是温润如玉却被做成肉饼的哥哥?是自己敬爱的信仰的所谓父亲的人面兽心?是自己的父亲西伯侯被多年囚禁的牢狱之灾?是自己看着一同长大的兄弟们或惨死眼前或被自己亲手斩杀他们曾经的音容笑貌?
有时候,活下来的人是最痛苦的
克殷三年后,周武王姬发崩
斯人已逝,曾经的刀光剑影,鲜衣怒马少年郎终不得见,一切爱恨情仇,也都消散于了滚滚的历史洪流之中,后人只知周武王姬发建立西周,其功绩千秋百代,万古流芳
可叹一世峥嵘,不见有与君同,正所谓千战千胜活墓碑——东伯侯姜文焕
天下共主周武王VS千战千胜东伯侯
他是他的不二之臣,明珠再侧,又何须萤火
我见神鸟,向西方去
连着一个礼拜他都做这样的噩梦,梦里有一张弓,一把箭,一匹马。他有时策马扬鞭冲锋阵前,有时坐于马上挽弓搭箭,有时被一箭射落马下,眨眼奔腾八百铁骑踏碎雪原与他胸膛,滚烫的血肉的碎末混在污泥雪水里,仰首望着黑天惊醒梦起
那梦中他见一金光白羽的神鸟踏空而来化为人形,黄袍赤巾随风飘飞,抬手召开一柄射日弓笑吟吟冲他稳稳拉开弓弦,那支青色骨箭挟火破空穿过他胸口,刺入他身后人左眼。他来不及回头看,抚胸倒下去,他看见那持弓人生着姬发的脸
幽幽灯火明暗无辄,他看见自己穿行在一处关口,手举一柄火把,焦急地往前追赶着什么。他听见午时,听见淬火的刀刃开锋声,听见马棚里有人密谋什么听不清的诡计,他凑近些想听得清晰,冷不防被人拍了拍肩,一回头,一柄铜纹繁复的剑穿没过胸前
猝然落下的火把点燃了干草堆,滚烫灼热的火喷到他眼前,来不及看清那人面容,他握住那剑柄去拔…挣扎时猛然于眩晕中睁眼。医务室的天花板一片空白
现在是几时了。姜文焕松口气,撑着床架坐起来,病号服空荡荡的滑落下来一点,伸手去够床头柜子上的眼镜猛然扯到胸口,轻嘶一声低头看缠着的绷带,许是缠得厚似乎没有血色渗出来,安抚性地抬头那人却已经放下粥碗扑过来看他伤口。他说没事的,把那粥给我自己喝吧,那人说什么都不让,拆了餐具就舀了一勺已经递过来。于是刚开了口又被堵回去。那汤勺递过来一半却滞在了空中,转而一歪,热粥猝不及防倾倒下来溅上他胸口
烧灼感极度不合常理地霎时透过层层纱布钻心烫得剧痛起来,他猛然咬牙低头,眼前昏黑眩晕起来,烧伤的痛仿佛利爪顺着伤破开裂口嵌进去捅穿他胸膛,炽热跳动着的活血被刺破闸门喷涌迸出来
烧灼感极度不合常理地霎时透过层层纱布钻心烫得剧痛起来,他猛然咬牙低头,眼前昏黑眩晕起来,烧伤的痛仿佛利爪顺着伤破开裂口嵌进去捅穿他胸膛,炽热跳动着的活血被刺破闸门喷涌迸出来
猛喘一口气挣开痛楚,四周昏黑下来,猝然对视上一双绿莹莹鬼火——狐妖仓促从他被抓破绽开的胸前退去,俯身盘踞在那女身的裸露的腿上,垂首舔着指尖上还温热的血。姜文焕大口呼吸着这阴湿地的空气,胸口随之起伏着撕裂痛流淌血,他不顾腕
粥呢?唇间颤动嗫嚅,粥呢!!猛然抬眸双目赤红
黑暗中狐狸被暴起的囚徒惊吓到俯身后撤,不理解癫狂般的举动,只低低看了眼牢笼角落里被打翻的冷汤。哪有粥呢……哪有周呢?
姜文焕猛然回首,虎啸遥遥的地牢门口站着阴鸷俯视的身影,正是那盘旋他们头顶的狠绝森罗的乌鹫,殷寿一步步向他走来,白狐顺从地贴过去,仍舐着指缝的血,旧王踩着锁链俯身,满意地瞥见他眼中的恐惧与震悚,开口吐出残忍至极的字眼,遮盖这地牢最后一抹光亮
哪有周呢?姜文焕,这里是商,成汤的殷商
咽喉被扼住渐渐收紧,残破的肺中续命的空气一点点被挤出去,濒死者瞳孔无力地涣散,他仿佛幼时不慎落入海中,冰冷的海水灌入喉鼻浸没窒息,咳出来的成串气泡微弱地咕嘟着从他体内剥离出体温和生息,幽幽离他远去……魂魄离体
姜文焕茫然睁眼于九霄云端,三十三重无色天上有玄凤清鸣,拖着五色流光华彩在他头顶掠过,霎时灵台乍明。那金光之始目不能直视,忽有神谕冥冥如钟,自百转千方响起,而后有一凤凰于天地万象中生出。他无意识地向那圣物伸出手,只觉掌心攥火滚烫。凤凰于他周身盘旋三匝,落下一滴泪来
那一滴泪如醴泉沉落荡涤全身,胸口与遍体的伤缓缓愈合起来,他觉得那一滴幽幽灌注了些什么进来,有一道金光自他眉心遁入,与他魂魄交融。霎时周身血脉奔腾着灼烧起来,他痛苦阖眸喘息,却觉闭上眼反而更清晰地脱出这躯壳俯首审视自己:鼓起的血脉如山峦纵横交错,其中奔涌着金色的血,腾腾如江河。他看到凤凰张口吐出一道红光,那红光又分成两道,缠绕旋覆着此消彼长。他认出一只,那是伽蓝殿中的金翅大鹏鸟,利爪如钩,金光怒目长喝,振翅时有钟鸣。他又辨认出另一只,那是一只孔雀,翠色华羽炫目,轻啸一声探爪向那大鹏颈间抓去,眸中狠戾孤绝,那鹏鸟一错身躲开,亦起身俯冲还击
他终于想起为何没先认出孔雀,这一只披着五霞神光的圣鸟目中却有贪、恨、嫉妒、不甘。这两道红光缠斗着终于融为一体,随即化为一缕钻涌入他身躯,等等?凤凰长鸣三声降下一句叹息,展翅又向那无色天顶的菩提飞去,只留他站在原地,魂魄入体还灼灼着发烫。姜文焕摊开手心看见两枚金色的印记,繁复的纹理似乎曾共生一体。那穹顶拨云见日,此时迟迟传来凤凰的梵音
姜文焕他仰首合十聆听神谕,竟无端涌出五体投地的朝拜之意
姜文焕,你自东方来
我往西方去
自他眉心,自他腹中,自他喉间,三腔共鸣,一道高昂激厉的,一道沉稳重郁的,与他一同道出这回答,回复那无色天之上慷慨地降下所诞育的双生吉瑞的神鸟,这误闯南天的行路人,所为何间
姜文焕似乎在片刻间顿悟了什么,缓缓俯身跪下,拊掌于地,万分虔诚地开口祈愿。愿天佑大周,愿他的君主平安无恙。那金翅大鹏鸟慈悲的声音响起,说你所求为民生,我将庇佑你与你愿;那孔雀明王淡漠的声响又遁入,说你所求太贪,凡人命数不过一浮萍于千载
于是他愕然于云端坠落,白雾奔涌携风掠过耳畔,他又深堕识海,此番却觉身躯轻若鸿羽,这又是要落入哪里呢?眼皮沉重起来。那无色天上诸神佛,与南天门开榜封神的仙人,是同一批的吗?孰为善恶?凤凰所托又是为何呢?他指尖,胸腔,眉心,血骨里隐隐发烫。那,周可还安好?姬发又如何?
醒时马兆侍于榻前,见他方醒转立刻喊着冲出帐去,他还想叫住人问,一抬臂酸疼难忍,开嗓喉间干涩钝痛。姜君候苦笑着倚回榻间,伸手去抓几上的茶杯,无意间却瞥见自己掌心:除了一道旧疤一层薄茧,再无其他痕迹。怔住,难道皆是黄粱一梦……可是?
眉骨隐隐烫了烫,他抚着额间闭目起身,下床听人传召。他随手拽住传令的兵问道,姬发…王上如何了?那小兵吓得怔了一怔,口齿都不清,反应过来开口时话里都染上了哭腔,说九十六日了……王上仍在阵中昏迷
九十六日了!!他猛然冲向那帐中,麻了太久的腿还脱力险些踉跄,掀开帘刹那一柄玉枪刃凉如水架上他颈间,看清来人后撤下。顾不得杨戬的赔礼他到榻前跪下,姬发面色苍白如纸,双目紧闭,气若游丝
金翅鹏鸟,孔雀,凤凰,你们的慈悲呢?你们所应允我的神力呢?为何我的家国动荡不定,为何我所忠于的君主受此折磨如苍冥炼狱,而我不能以身相替?汝神明,为何言而无信
他榻前长明灯一豆幽幽,孱弱得似乎一息就能吹灭。姜子牙在他身后长叹,他道主公迟迟不醒,或许是有未曾放下之人在阵中,能不能脱身,全凭他造化心性了
姬发,你如独行于风雪山原或茫茫大漠之中吗?你踽踽,踟蹰,徘徊,迷惘,手中甚至无一根能倚靠着前行的竹杖,你将终于精疲力竭迷失在这无边荒野中了么?他点火,燃起三支清香
我求我所愿,无论虚实,无论黑白,无论痛楚是否加诸我身,我求我所愿
云中降下一声悠悠长叹,重似千钧落,将他伏地的脊梁压得更低。他额间沁出汗珠滚落,不知有没有混杂着泪下来。凤凰吟出姬发的声响
姜文焕,你,皈依么
十指叩地攥紧一把西岐的土他仰首,听见破落凌乱的风声,半晌才意识到是自己的喘息。神识逐渐具体,那孔雀占了博弈的上风抖羽展喙吞吃起庙堂的香火。姜文焕腕间那串戴了经年的东海琉璃终于崩断了线,散落一地。于是他重又俯身长拜下去听见自己喉间的回响
我……皈依
他跪在佛前的时候,心里却带着隐秘的温柔和旖旎,想象那个人会怎样从人群中走来,来到他的面前
爱上一个人,就如同满身都变作了软肋,一触即死;又像是突然披上了战甲,从此所向无敌
请等我从记忆的长河中溯流而上,以故人的姿态回到你身边
其实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和你一起手拉手坐着,静静仰望这亘古不变的银河。世事总有很多无奈和变数,你也许已经选择了自己将来的路,但只要有任何一点可能,我都希望能和你一起走下去,持续到这大地倾覆、星辰陨灭的最后一天
“不求神佛,只求你。 我最爱的凤凰,哪怕在我弥留之际,请让我看你最后一眼。让我消失的最后一刻,能看到你,诞生于人间”
请不要让我爱的人等太久,只要一天,我就会竭力赶回到他的身边
在相拥的身影之后,旧时岁月盘旋而起,裹挟着过往无数的爱恨、硝烟、泪水与离别,汇聚成河流奔向远方,消失在广袤苍茫的天际
烟火散尽,万籁俱寂
不要害怕和所爱之人离别,爱使你们分别,但终将让你们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