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冬去夏至，我第一次去祭奠林夏月。

日光猛烈，我费劲地迈着步子，出了一身冷汗。

早晨起床，我便觉得头晕恶心，右下腹疼痛难忍。

养父母早早嘱咐过我，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可我若事到临头掉链子，未免扫兴。

我不敢去向他们道出实情，再三尺以后在山脚下轻轻的拉住了同行的顾之煦：“我身体不舒服，能不能不上去？”

“能坚持一下吗？山上的路不是很远，很快就到了。”

我松开他的衣角，手臂无力的垂到身侧：“好的，我尽量。”

路不远，向上走的一路，我不停的说服自己，终于咬牙登上了山顶。

尽管早有准备，当看到林夏月与我有着五六分相似的一张脸时，我还是有一种窒息感。

我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刚想问顾之煦近处有没有能坐着休息的地方，意识却先一步沉入一片黑暗中。

在醒来时，我躺在急诊科的病床上，手背上插着针。

医生过来看了一下情况，初步判断是急性阑尾炎，于是炎症较轻，先用抗生素控制，再决定是否要手术切除阑尾。

顾之煦谢过医生，为难地解释道：“我以为……”

我感觉好多了，替他补完未能说出口的话：“我是在闹脾气？”

我轻描淡写的态度缓和了气氛，他懊恼地垂下头，闷声说道：“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

“没关系的，我没生气。”

这个意外出现的不是时候，实在太容易让人产生误解了。

扪心自问，我对林夏月不抱有任何的埋怨或嫉妒，硬要说的话，也只有感激之情。

假如没有它的存在，我大概率还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

我自知不可奢求太多，但感恩之语又控制不住的难过。

来到林家之后，夜晚听不见歇斯底里的争吵、隔壁小孩的哭声或室友的磨牙声，我反而经常失眠。

寂静到令人心慌的夜里，我总是会梦见过往的事。

母亲心情好的日子会进城排好长的队，给我买一份，大家都说好吃的蛋挞；父亲手头总是紧巴巴的，但见我的针织手套，被勾破了洞，依旧给了我五十块钱，叫我去小商品市场里挑一双暖和的新手套；爷爷家两三岁的我举到肩膀上，让我坐整条街上长得最高的“巨人”……

还有各种光怪陆离的画面——木炭的烟雾充满了房间；玩跌摔得粉身碎骨；整栋楼房轰然倒塌；他们质问我为何不早点去救他们……

可这些事情，我无从倾诉。每每从梦里哭醒，我的第一反应是赶紧跑进洗手间，用凉水冷敷眼睛，消除红肿。

我害怕被养父母看出端倪，怕他们误会我不满足，怕惹得他们不开心。

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个不配拥有过去的人。

但这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或许我也不会有未来。

我的原名叫“周宁”，到了新家，改姓“林”理所应当。不过养父母也给我改了名，因为“夏夏”是林夏月的小名，他们改不掉长久以来的习惯。

我在适应的时间出现，有着适应的长相和年龄，能勉强填补一道裂痕。

至于我究竟是谁，其实并不重要。

信誓旦旦地说，要保护我的顾之煦，也会在特殊的一天，忽略了我发白的脸色，执意要我去见一个我不可能并不想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