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姝依见到云衔山的那一刻,泪水止不住地流淌下来。
她跪着扑进云衔山的怀里,一遍遍地重复着:“阿爹,我错了。”
声音中充满了悔恨与愧疚。
云衔山看着怀里的女儿,眼眶瞬间泛红,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
他刚想抬手轻轻拍打云姝依的背以示安慰,却感受到她身体在不停地发抖。
于是,改为温柔地摸摸她的头,轻声说道:“都过去了,明日我们便回凌霄神宫。”
他怎么忍心再去责骂她,现下心中只恨不得亲手将白三爷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
待云姝依平复下来后,几个大男人都出去避嫌了,只余扶黎在里面为她上药。
“痛的话就同我讲,我尽量轻些。”扶黎轻声道。
云姝依点点头,而后主动褪下了衣物,映入眼帘的是背上一道道皮开肉绽的鞭痕,新伤叠旧伤,一片触目惊心。
那些女子中属云姝依反抗得最激烈,被打得也最狠。
在这个过程中,扶黎什么也不问,尽可能放轻上药的动作,还是云姝依主动开的口。
“你觉得我很可笑吧?自己没实力,便想这种旁门左道,到最后还被别人诓骗了。”语调悲凉不已。
扶黎平淡道:“我不觉得你可笑,每个人都有为自己选择一条出路的权利,只不过你眼光不咋样。”
从云姝依的话语中,她便猜到了事情的经过,与云衔山吵完一架后,她性子倔强,不肯的低头。
又见到落雪芽向孟仙姑争取到了去东宁府的机会,她心有不甘,便去求了白三爷,怎料白三爷不是什么好人,贪财好色。
见云姝依长得美,便诓骗她到东宁府后,以白家弟子的身份进入道院修行,云姝依不经世事,单纯得很,自然就信了他的鬼话。
扶黎猜得分毫不差,事情便是这么个经过,只不过猜错了一个原因。
云姝依的情绪有些激动,她回头同扶黎讲:“不是的,我不是为了自己,我是为了梅师兄。”
在云姝依说出‘为了梅师兄’时,扶黎正整理药瓶的手骤然收紧,青瓷瓶身映出她骤然冷冽的眉眼。
将沾了药膏的棉纱重重按在案几上,细颈瓷瓶被震得叮当相撞。
“听你这话的意思,”扶黎扯过搭在屏风上的素纱中衣,指尖因用力泛起青白,“是为了阿知才去求的白三爷?”
云姝依忽然抓住她正在系衣带的手腕,染着蔻丹的指甲几乎掐进皮肉:“是!若不是为了他我怎会......”
“住嘴!”扶黎猛地抽回手腕,药箱里银剪撞上铜钵发出刺耳铮鸣。
“别将你的愚蠢怪罪到他人头上,你求的是自己妄念,贪的是虚妄承诺,与梅元知何干?”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她忽然转身逼近床沿,烛火在她眸中跳动成两点寒星。
云姝依被这气势逼得向后仰去,散落的乌发垂在床栏上。
云姝依没想到扶黎会生那么大的气,连忙解释道:“不是的…我喜欢他,才想为了他去东宁府,发生此事我没有怪他。”
“你又能怪他什么?”
这件事本就不关梅元知什么事,是她自己轻信于人。
“取悦他人不如取悦自己。”扶黎闭了闭眼再睁开,语气已恢复平静。
她将温好的安神茶推至云姝依手边,氤氲水汽模糊了彼此神情,“为虚情做尽痴态,不过是作茧自缚。”
云姝依忽然低笑出声,染着染着蔻丹的指尖抚过茶盏边缘:“如今我这残破身子,倒省得他为难......”
她再也没有机会同他说一句喜欢了。
扶黎收拾的动作蓦地顿住,这人油盐不进,纯属白费口舌。
月光透过茜纱窗落在扶黎的侧脸,将紧抿的唇线镀上一层冷银:“若他真心悦你,此刻该提着白三爷的头颅跪在门外请罪。”
突然将药箱重重合上,檀木撞击声惊飞檐下宿鸟,“我认识的梅元知,断不会因这种事轻贱心上人。”
云姝依怔怔望着跃动的火光,一滴泪坠入茶汤,漾开细小的涟漪。
原来如此,他从未喜欢过她,连旁人都看得明白,就她自己看不清。
晨光微熹,云衔山和云姝依必须要离开了,离别前云姝依邀了梅元知单独谈话。
梅元知反手合上雕花木门,铜锁咔嗒一声咬住满室晨光。
腰间银铃作响,惊得烛泪坠在书籍上将‘相思子’三个字弄污了。
“梅师兄。”她忽然伸手拽住他腰间垂落的银铃流苏,冰蚕丝掠过掌心时像捧着一泓冷泉,“阿爹说你心中有大道,不会轻易心动,更不会沉溺于儿女情长……”
尾音突然哽住,指尖无意识缠绕着淡紫色流苏,将编得齐整的结子绞得松散不堪。
梅元知身形顿了顿,鸦羽般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微微退后几步,流苏从云姝依手中脱落。
“此去一别......”云姝依扬起下颌,嘴角翘起的弧度像极了当年偷喝梅子酒被梅元知逮住时的模样,“望师兄保重。”
她放下了……
梅元知拱手作揖,“云师妹亦要......”
话音未落,忽有温热气息拂过耳畔,少女鬓边碎玉簪的凉意贴着他颈侧,“可师兄动心了却不自知。”她轻笑着退开半步,“可如何是好?”
她就是不想明了的告诉他,就当她还在闹脾气吧。
城门口,云衔山交出玉碟,携着云姝依一同离开了东宁府。
梅元知望着云家父女消失在晨雾中的背影,心中还在思索着云姝依方才的话。
此话何意?心动?对谁?他不知……
他垂在身侧的左手无意识摩挲银铃垂下的流苏,那是几日前扶黎为他新换上的。
云衔山他们走了,几人也要返回镜湖院,翻身上了马,梅元知望着扶黎走在前面的身影,发间银簪在曦光下流转。
忽然想起去年在天枢镇的上元夜扶黎提着琉璃灯穿过长街的模样,灯火映着她发间银簪流转如星河,惊鸿照影间竟比满城焰火更灼人眼。
他心中欢喜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