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

这是一座很老的院子，带着北方四合院特有的方正格局，青砖灰瓦在岁月里浸得发亮，墙角爬满了干枯的藤蔓，只余下遒劲的枝干勾勒着初冬的清冷。

东北的10月初，北风已带着凛冽的寒气，在张家的族地里穿堂过巷，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像是在宣告秋冬的正式降临。

海棠坐在训练场边缘的青石台阶上，身上是一袭利落的紫色劲装，外面罩着件玄黑的狐毛坎肩，绒毛蓬松地衬着她的侧脸，更显得肤色白皙。一头乌黑长发用同色的紫带高高束在头顶，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线条利落的下颌。她手里捧着块刚出锅的软糕，正小口细嚼慢咽，糕点的甜香混着冷空气，在鼻尖萦绕。

院落中央的老槐树叶早已泛黄，正随着风势簌簌飘落，不一会儿就铺了满地碎金，踩上去沙沙作响。

她啃完最后一口糕点，抬手拍了拍掌心的碎屑，然后撑着下巴，懒洋洋地抬头望去——屋檐角上挂着的红灯笼还没摘下，在寒风里轻轻摇晃，将视线引向灰蓝色的天空，一朵薄云正慢悠悠地飘过，像被谁随手抹了一笔淡墨。

院墙那边的学堂里，学堂师傅用沉稳温厚的吟诵声正随着穿堂风漫过来。字句间带着点抑扬顿挫的调子，混着偶尔响起的孩童提问，像把细沙撒在青石板上，簌簌地落进院里的树荫里。

西角的练功场却另有一番热闹。青砖地上，少年们扎着马步，拳头带起的风扫过廊下的竹帘，哗啦作响。踢腿时带起的石子碾过地面，发出细碎的摩擦声，与院墙那头的童音撞在一起，倒像是两支曲子在隔空应和。

五十年了啊……她在心里轻叹。原来这就是新的转生。

脑海里闪过师尊的叮嘱：真身降临这类灵气衰败的小世界，极易引发天地失衡，甚至可能导致天柱崩塌，是以只能以神魂融合此方世界的灵魂碎片投生。任务有二：一是升格世界以赚取功德，二是传道受业以稳固截教的立教道基。

院门外传来一阵轻巧的脚步声，踏在石板路上，带着规律的节奏。海棠收回纷乱的思绪，抬眸看向门口，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推开虚掩的木门，踏着满地落叶走进来。

“你怎么来了？还带了吃的？今天的课这么早结束？”她百无聊赖地开口，随手挥了挥衣袖。身边台阶上堆积的落叶像是被无形的手拂过，纷纷扬扬地飘落到地上，露出底下干净的青石板。

“都教的差不多了，明年开春就让他们去放野，剩下的全看他们自己。不过，有几个小娃娃倒是自愿放弃就想宅家里，其他人倒是野了想去外面！”

莫冥，也就是张玄策，手里提着个枣木食盒，身上穿的练功服和她样式相同，只是颜色纯黑，更衬得他身形挺拔。一头乌发用一条红绳在脑后松松绑着垂至腰间，发尾随着脚步轻轻晃动。他自然地在海棠身边坐下，修长的手指掰开食盒的暗扣，掀开盖子，里面是一叠莹白的桂花米糕，还冒着淡淡的热气。

“放野？”海棠挑眉，接过他递来的米糕，“真快，这是你带出来的第五批孩子了吧？如何？”

她将装米糕的青白磁碟放在并拢的膝盖上，伸出细白的手指捏起一块，送进嘴里。米糕软糯清甜，桂花的香气在舌尖散开，熨帖了胃里的空落。

张玄策看着她满足的模样，眼底漾起一丝笑意：“都挺好，基础打得扎实。今天上了最后一趟实战课，一群孩子围着我攻，竟能在我尽力出手下撑过百招。放野的地方我都看过了，只要不去那几个张家标记的绝地，再防着些外面人心诡诈，保准安然无恙。”他顿了顿，想起白日里学堂里的景象，忍不住笑了，“我还特意叮嘱了几句，结果他们个个鬼精，说‘海棠老师早就教过啦，遇着帮手绝不出头，该示弱时就装贫，必要时扮猪吃老虎，演技得练到极致’。”

海棠被他学得惟妙惟肖的语气逗笑，斜睨了他一眼：“还是让师傅派几个大人暗中跟着吧，或者让据点的张家人多留意些。张家本家现在人丁繁茂，但满地的烂摊子也经不起损耗。”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张玄策点头应下。

“对了，让药堂把库存的伤药都备好，能不放血就别放。”海棠又叮嘱道，“那些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麒麟血虽能自愈，可放多了终究伤根本。”在她看来，动不动就放血疗伤，简直是最笨的法子。

“我已经跟长老和药堂管事说过了，他们会安排妥当。”

海棠这才放心，低头专心吃起米糕。她吃得慢条斯理，指尖捏着米糕的动作优雅，可速度却不慢，转眼就见了底。张玄策适时递过一杯温热的淡茶，她接过来抿了一口，茶香冲淡了口中的甜腻。

“师尊给我们的具体任务，到底是什么？”张玄策望着远处灰蓝色的天空，忽然问道。

这个世界灵气稀薄，却妖魔鬼怪横行，全靠身负麒麟血脉的张家世代镇守，以血肉镇压邪祟，才换得凡人的安宁。他们俩投生在这个家族，只知是来小世界历练，具体的细节，师尊当年只告诉了海棠。降生时因神魂太强，两人都自我封印了记忆，像普通张家人一样长大、测血脉、练身手，直到几年前才解开封印，想起前尘往事。

“灵气复苏，世界升格，留下道统。”海棠蹙了蹙眉，轻轻叹了口气，“是个长远的计划，看来我们得在这儿待上几十年，甚至几百年了。”

张玄策轻笑一声：“你在上个世界不也待了千年？”

“那不一样。”海棠摇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那边至少有道统根基，灵气也足，不用我费心。可这里……长白山下的地脉灵气全被锁死了，以我现在的修为，根本解不开那阵法，除非消灭大部分诡异，天道才能解封……”

张玄策抬手，指尖勾起一缕紫光，在掌心轻轻跳动：“嗯，那是天道为了遏制龙脉上的诡异侵蚀，才强行锁住了地脉。”

海棠了然点头，竖起中指，指尖泛起淡淡的绿光，微弱得几乎看不见：“就这点残留的灵气，刚够入个练气期。修炼几年，也才这点修为，五行法诀都不敢轻易施展，怕一动就耗尽灵力。就连团子，至今还在我识海里沉睡着呢。”没有足够的灵气，那只跟着她从洪荒来的灵宠，根本醒不过来。

麒麟本是祥瑞，聚集地会自然引动地脉灵气，张家人的根骨又极好。她早就测过灵根——因神魂是海棠花精所化，她的灵根是纯木灵根，放在灵气充裕的世界，几年足够修到金丹期了。可在这里，空有天资却无处施展，想想都觉得可惜。

“师傅让我去昆仑山一趟，”张玄策收回掌心的紫光，转头看向她，“或许我们俩合力，能镇压那边的诡异，解开地脉的锁。”他的灵根是雷属性，当年在洪荒，师尊还为他解封了体内的黑龙血脉，融入祖龙精血，如今虽受限于小世界，灵力却比海棠浑厚几分。

海棠看着他掌心跳动的紫光，忽然懒懒地伸了个懒腰，紫带束着的长发滑落在肩头：“也罢，这千年就当是去休假了。”

寒风卷着落叶掠过院墙，红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发出细碎的声响。两人并肩坐在台阶上，望着灰蓝色的天空，掌心的微光在冷空气中明明灭灭——属于他们的漫长历练，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