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客在一片混沌中猛地睁开眼,眼前是朦胧的光亮,像蒙着层磨砂纸。他刚想张口骂句“谁把灯关得这么严实”,喉咙里却炸出一串“哇哇哇”的啼哭,稚嫩得能掐出水来。
他瞬间闭了嘴——这是……投胎了?成了个刚出生的奶娃娃?
太他妈社死了。他费力地想蜷蜷手指,却发现手脚被捆得像只粽子,紧实得动弹不得。心里忍不住腹诽:现在的育儿方式都这么落后?不知道该放开手脚让娃长身体吗?捆这么紧是怕我半夜翻出襁褓跑路不成?
正琢磨着,肚子突然“咕噜”一声响,饿意像潮水似的涌上来,酸溜溜地直叫。
“当家的,把二郎抱过来,该喂奶了。”一个温柔的女声在耳边响起,像浸了蜜的泉水。
下一秒,一双宽厚的手掌笨手笨脚地把他捞了起来,动作轻得像怕碰碎琉璃,小心翼翼地放进一个馨香的怀抱里。
“大郎都被你抱到六岁了,怎么还是这么笨手笨脚?”怀抱的主人轻轻嗔怪,语气里带着点娇憨的幽怨。
“天授了,忘了……还没记起来。”一个略显清冷的男音响起,带着几分无措的尴尬,像被戳中了软肋。
“呸!这不就是有手就会的事?当初是谁说‘抱娃有什么难的,有手就行’?”母亲轻啐一声,伸手拍了拍他的小屁股,指挥道,“去学堂接大郎回家,再去膳堂领饭。这几天我下不了床,饭食就吃大堂的吧。”
“是是是,那我去了,你好生歇着。”男子的声音瞬间软了下来,染上点委屈,还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歉意,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回来!”母亲突然叫住他,“记得路不?别天授把脑子授坏了,连家都找不着。”
说话间,一个白白嫩嫩、带着奶香的东西突然怼进他张开的嘴里,温温热热的。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哼着软和的调子:“二郎慢点喝,别急呀。”
张海客下意识地含住,用力一吸,腥甜的奶水顺着喉咙滑进小肚子,暖意像藤蔓似的慢慢散开,把饿意一点点抚平。
唔,天授,还在张家。可惜现在眼睛糊得像蒙了层雾,不然准能看出是哪个年月。至于成人喝母乳这事儿……他现在是没牙的奶娃,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看不见,就当没这回事。
父亲急忙应道:“记得记得!这条路刻在骨子里呢!你身子弱,别操心这些。”
母亲又轻声抱怨起来,带着点后怕:“怪不得出去九个月没一点消息,我还以为你抛妻弃子跑了呢!亏得隔壁景科撞见你,把你领了回来,不然我这寡妇联同俩娃,日子可怎么过?”
男子嘿嘿傻笑着,声音里带着点讨好:“族里仓库存着我这百年的分例,就算没我,你和娃也能过好日子。”
“呸呸呸!胡说八道什么浑话!”母亲伸手拧了他一把,嗔道,“快去接大郎回家,他这几天天天念叨你呢。”
“是是是!”父亲的脚步声轻快地远去了,像怕再被念叨。
张海客在心里盘算起账来:百年分例、族里、天授、景科……妥妥的张家没跑了。就是这辈分跨得有点大——父亲是景字辈,那我就是胜字辈?难不成叫张胜客?
正想着,小肚子已经鼓了起来,他下意识地把嘴里的乳头吐了出来,还打了个小小的奶嗝。
母亲温暖的手掌轻轻敷在他眼上,一股暖流顺着皮肤淌进来,像温水漫过四肢百骸,能量在血脉里簌簌地转。等手掌拿开时,眼前突然一亮——看清了!
眼前是个二十多岁的美人,脑后挽着圆润的发髻,插着支素净的木簪,鬓角垂着几缕碎发,正一脸温柔地看着他,眼角沾着泪,嘴角却扬着笑:“二郎,能看见了?”
张海客咂咂嘴,吐了个小小的奶泡,咧开没牙的嘴,露出个傻乎乎的笑。
“二郎,我的二郎哟。”母亲高兴地用指尖点点他的小鼻子,声音软得能化了,“你父亲回家了!族里派人找了他整整九个月,都以为他死在外面了……峰回路转,你总算能亲眼见见爹爹了,真好。”说着说着,眼泪又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滚下来。
张海客伸出胖乎乎的小手,轻轻碰了碰母亲的眼泪,湿湿凉凉的。母亲愣了一下,随即抓起他的小手,贴在自己不点而朱的唇上,轻轻吻了吻。手心暖暖的、痒痒的,像有小羽毛在挠,他下意识地缩了缩手。
“今天是娘这辈子最高兴的一天,”母亲喃喃着,声音里裹着失而复得的珍重,“二郎平平安安出生,你爹也回来了……真好,真好啊。”
“娘娘娘,我回来了!”门外突然传来清脆嘹亮的男童音,像挂在枝头的黄莺。
“怎么这么快?”母亲惊喜地抬头。
“我自己走回来的!路上碰见爹爹了,他差点迷路呢!”男孩的声音带着雀跃,像揣了只小兔子,“我要看看弟弟!”
母亲欣喜地看向门口,随即又用媚眼剜了门口的父亲一下,那眼神里又气又爱,招呼男孩进来:“大郎快进来,这是你弟弟,叫张胜客。”
张海客:……还真叫胜客。
门口的七岁男孩生得粉雕玉琢,眉眼像极了母亲,撇嘴道:“这名字不好听,没我的张胜白好听!娘,你为啥给弟弟取这名?”
“因为一句诗呀——‘海客谈瀛洲,烟波微茫信难求’。”母亲柔声解释,温柔的目光落在门口的父亲身上,像落了层星光,带着失而复得的庆幸,“本来你爹想给他取名‘海’字,可惜……大郎你听,这句词里有个‘客’字。信难求,娘求了九个月,总算把你们父亲这个归客求回家了。”
母亲把张海客微微竖着抱起来,让他能看清门口的男人——穿一身苍青色的对襟窄袖长衫,衣襟和袖口用银线绣着细密的腾云祥纹,下摆利落地束在玉带里,长裤扎进墨色锦靴,乌黑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梳在头顶,也插着支和母亲同款的木簪。
他站在门口,眉眼沉沉的,带着点拘谨,像个第一次上门的客人。
张海客瞥见母亲头上的簪子,和父亲的竟是一对,雕工略显粗糙,边缘还有点不平整,想来是两人亲手做的定情物。簪头是用枫叶攒成的花,细细看去,底部还刻着个小小的“风”字——大概是父亲的名字。
他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这视力,没白长。
父亲生得是张家一贯的好样貌,眼眸黑白分明,亮得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五官俊秀立体,鼻梁高挺,唇线清晰。张海客觉得,这清冷的声线本该配一张冷若冰霜的脸,像前世的族长那样,透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可眼前的父亲,漂亮的脸上却挂着明显的无措,见母亲掉眼泪,更是急得手脚不知道往哪放,想上前又踟蹰,大概是天授失忆带来的陌生感,让他在妻儿面前反倒像个外人。
“还不进来,傻站着做什么?想站成望夫石不成?”母亲嗔道,语气里却软得像棉花。
父亲这才迈步走近,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把张海客放进伸着小手的哥哥怀里,随即叹息着将妻子搂进怀中,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回来了。”
母亲的眼泪瞬间决堤,像断了线的珍珠,打湿了父亲的衣襟,肩膀微微颤抖着。
张胜白抱着软乎乎的弟弟,小声嘀咕:“爹跟娘还是这么腻歪。小弟,以后有你陪哥哥玩了!”
张海客:……哥,这叫狗粮,我刚喝完奶,又吃饱了。
两人相拥了许久,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屋里的光线也柔和了许多。
张胜白吸了吸鼻子,闻着远处膳堂飘来的饭香,肚子“咕噜”叫了起来。他小心地把弟弟放进摇篮里,伸手解开襁褓(张海客瞬间松了口气,舒服地伸展了下四肢,活像只刚破壳的小崽子),又摸了摸弟弟的屁股,确认没屎没尿,才盖上自己小时候盖过的小缎锦被子,转身对旁若无人相拥的父母说:“娘,你坐月子要吃什么?我去膳堂端。爹呢?”
母亲抹了把泪,很快收拾好心情,条理清晰地安排:“都行,听夫人说膳堂新弄了月子餐,取一份我尝尝。你爹嘛……两碗米饭,一只鸡,一碟随便什么菜,再来份酸甜蘸酱。顺便带些瓜果回来。你拣自己爱吃的拿,这几个月辛苦大郎照顾娘了。”
张胜白笑着点头,拎起地上那个比他还高半头的超大食盒,像只快活的小鸟,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张海客躺在摇篮里,眼睛盯着房梁,看似在发呆,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月子餐?这个词怎么会出现在这时候?难道张家也有重生的人,和他来自同一个地方?
他既然能重生,族长肯定也在。可惜自己刚出生,手不能动,脚不能跑,连话都不会说,啥消息也打探不到。
只能……等长大了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