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正和与张正娅动身时,张玄策特地让人送了封信过去。信封里除了南边四户人家的卷宗,还有一小包泛着银光的粉末——那是用麒麟血混合糯米灰特制的除魔粉,专克邪祟藤蔓。
两人一路南下,倒没真像海棠说的那般“度蜜月”。张正娅骑马在前,腰间悬着把软剑,剑穗上坠着枚狼牙——那是她年轻时斩妖所得的战利品。张正和骑着头温顺的青驴跟在后头,背上的木箱里装着罗盘、符纸和各式法器,时不时喊一句:“慢点!你那马再跑,我这驴要罢工了!”
“磨磨蹭蹭的!”张正娅勒住缰绳回头,阳光照在她鬓角的碎发上,“再晚几天,怕是第四个人都要没了。”
他们到了南边,正是潮湿多雨的时节。江南水乡的雨丝绵密如愁,把青石板路润得发亮,也把那户出了人命的宅院浸得愈发阴森。
“就是这儿?”张正娅站在朱漆大门外,眉头皱成个疙瘩。门楣上还贴着褪了色的红喜字,被雨水泡得发涨,像张哭花了的脸。院里的桂树歪歪斜斜,枝桠上缠着几缕腐烂的红绸,风一吹簌簌作响,活像有人在暗处窃笑。
张正和推开虚掩的大门,一股腥甜混着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四家死的都是家中的长子嫡孙,”他翻着手里的卷宗,声音压得很低,“头个死在新房里,被发现时浑身血被吸干,只剩层皮贴在骨头上;第二个死在去上坟的路上,尸体挂在老槐树上,肚子被掏空了;第三个最惨,在自家粮仓里被缠成了粽子,等发现时已经成了干尸。刚刚这边的里正说第四个也死了……”
张正娅踹了脚院角的石臼,臼底积着的雨水溅起水花:“茅山那群废物,连魔物和鬼怪都分不清?”
他们来到的地方,死者是第四人是李家的小儿子,死在自家后院的葡萄架下——整个人被藤蔓缠得像具干尸,皮肉被吸得干瘪,只剩层皮贴在骨头上,而那些葡萄藤的根须里,隐隐泛着暗红的血光。
“果然是魔鬼藤。”张正和蹲在葡萄架旁,用银针刺了刺藤蔓,针尖立刻变黑,“但这变种比寻常的更狡猾,它会模仿植物形态,白天藏在寻常藤蔓里,夜里才会现身捕食。”
张正娅拔出软剑削下一段藤蔓,那断口处竟渗出粘稠的黑血,还发出“滋滋”的声响:“难怪茅山应付不来,这东西已能吞噬怨气壮大自身。那四家冥婚的八字被换,怕是有人故意用活人阳气养它。这地下不远应该有一座墓……”
“要下去看看吗?”
她来之前看过四周山头,又拿出铜钱算了算肯定这地下是一座规模不大的墓。
张正和摇头:“先解决眼前的,剩下的打份报告回族里问问族长。我们去看看其他死的人。”
两人分头查探。张正和去了村西头的王家——第二个死者吊死在老槐树下。
他在角落发现块破碎的桃木牌,上面刻着半道模糊的符咒,像是被人故意劈碎的。
“这符咒是‘锁魂’用的。”张正和捏着桃木牌皱眉,“有人想把死者的魂魄锁在藤蔓里,让它们成为养料。”
而张正娅在村东头的老槐树下,撞见个形迹可疑的老道。那老道背着个药篓,正往槐树根上倒什么东西,树根处的杂草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黄、腐烂。
“你在干什么?”张正娅剑尖直指老道。
老道吓得瘫坐在地,药篓里滚出个黑陶罐子,罐口飘出股腥甜的气味——竟是用活人的指甲和头发熬成的膏状物。“是、是有人雇我来的!”老道抖着嗓子喊,“说给这槐树喂了‘养料’,就能让他家孩子顺利娶亲……”
顺着老道的供词,两人摸到了村北的刘家。刘家的老太太正跪在堂屋烧香,供桌上摆着两尊红布盖着的牌位,牌位前的香炉里插着三支发黑的香。
“这牌位上的名字,是王家媳妇和李家小儿吧?”张正娅掀开红布,牌位背面赫然刻着扭曲的符咒,“你用他们的八字换了冥婚,又引魔鬼藤吞噬他们的性命,是想让你那早夭的儿子借尸还魂?”
刘老太猛地抬头,眼里布满血丝:“我儿死得冤!他生前两情相悦又定了亲的姑娘,转头就嫁给了李家小子,我儿咳血而死!我就是要让他们都陪葬!”
说话间,堂屋墙角的爬山虎突然疯长,墨绿色的藤蔓带着尖刺朝两人扑来。张正和迅速撒出除魔粉,银粉落在藤蔓上,顿时燃起蓝色的火焰,藤蔓发出凄厉的尖叫,像蛇一样扭曲着后退。
“晚了。”张正娅一剑刺穿刘老太面前的香炉,香炉里的黑灰炸开,露出底下埋着的一小截魔鬼藤的主根,“这东西早已成气候,你控制不住它了。”
西厢房忽然传来“吱呀”一声轻响。两人对视一眼,抽出腰间的法器——张正娅握的是柄黄铜八卦镜,镜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张正和拎着串青铜小铃铛铃,铃铛一晃就发出清越的脆响,能破邪祟幻术。
西厢房里积着厚厚的灰尘,墙角的蛛网蒙着霉斑。唯一的窗被木板钉死,只漏进几缕惨淡的天光,照得屋中央那口蒙着红布的棺材愈发诡异。张正和刚要伸手揭红布,就听张正娅低喝一声:“别动!”
她指着棺材底下蔓延出的深色藤蔓,那藤蔓细如发丝,却泛着油亮的黑紫色,顶端还沾着点暗红的黏液,正悄无声息地往他们脚边爬。“是魔鬼藤变种,”张正娅眯起眼,“这里不止一株,寻常魔鬼藤畏光,这东西倒敢在白日里现身,看来是吸了人血,道行涨了不少。”
话音未落,那些藤蔓突然暴涨,像无数条毒蛇窜过来。张正和猛地晃响桃木铃,铃声刺破空气,藤蔓被震得一顿;张正娅趁机将八卦镜对准棺材,镜面射出金光,红布瞬间燃起火焰,露出底下的棺材板——那板上竟布满了细密的孔洞,藤蔓正是从孔里钻出来的。
“这棺材是养藤的容器!”张正和恍然大悟,“冥婚换的八字不是错了,是有人故意用活人八字当引子,把魔鬼藤种进了喜棺里!”
两人正说着,棺材突然剧烈摇晃,从孔洞里涌出更多藤蔓,这次的藤蔓顶端还长着小小的吸盘,沾到墙皮就滋滋作响,竟能腐蚀砖石。张正娅被缠上手腕,顿时觉得一阵刺痛,低头一看,吸盘正往皮肉里钻。
“不怕血?”
“用铃铛!”张正和突然想起侄子临行前的嘱咐,咬破指尖将血滴在青铜铃上。血珠渗入铃身,铃声骤然变得尖锐,藤蔓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棺材,发出凄厉的嘶鸣。
张正娅趁机甩出几张符纸,贴在棺材四周,符纸燃起的火焰裹着金光,把棺材烧得噼啪作响。等火灭了,棺材板裂开道缝,露出里面黑乎乎的泥土,泥土里埋着四个扎着红线的稻草人,每个草人胸口都贴着张写着生辰八字的黄纸——正是那四家新郎的八字。
“幕后黑手倒是会省事,”张正娅踢了踢烧黑的棺材板,“用冥婚当幌子,借活人阳气养藤,再让藤蔓按八字索命,神不知鬼不觉。”
村里人赶来时,只看到刘家堂屋一片狼藉,而张正和正蹲在地上,给张正娅擦拭脸上的黑血。阳光透过屋顶的破洞照下来,落在两人相视而笑的脸上,倒比村头那棵老槐树开的花还要暖。
“走吧。”张正娅拍掉他手上的灰,“任务完事,去江南逛逛?”
张正和笑着点头,背起木箱跟上她的脚步。
后来等张玄策他们从昆仑回来之后,就看到桌子上的信,信上只有八个字:“事了,茶好,勿念。” 末尾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一看就是张正娅的手笔。
海棠拿着信笑个不停:“我就说吧,准是去度蜜月了……不过两个多月现在也回来了!”
张玄策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嗯,他们这把年纪,倒比年轻人还黏糊。” 他低头看了眼她发间的海棠簪,忽然道,“等我们成亲忙完族里的事,我们也去江南?边走边看,不带他们!”
海棠转头看他,眼里的笑意比信上的笑脸还要亮:“好啊。”
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像撒了层温暖的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