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轻叩门环,铜环碰撞木门的脆响刚落,张正姿就从侧边仓库快步走了出来。她手里还捏着半本账册,见是海棠,立刻眉开眼笑地合上册子,热情地拉着她往堂屋走:“稀客稀客,快进来。”
堂屋收拾得雅致,八仙桌擦得锃亮,靠墙的博古架上摆着几件古瓷。张正姿亲自奉上刚沏好的雨前龙井,又端来一碟松子糕,笑盈盈地问:“不是说后天要去昆仑吗?你和玄策小子不忙着准备,怎么有空来找姿姨?要带人同去?让我家景景跟着如何?他最近正闲得发慌呢。”
海棠头皮一麻,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有景静跟着就行。” 带张景景?那一路怕是要成修罗场,玄策还不得酸成醋缸?这次出门是为正事,带上张景静张景敬正好,顺便巡查沿途,琢磨改朝换代的布局——可不能被无关的事打乱节奏。
她瞥见张正姿眼里一闪而过的“没好戏看”的失望,赶紧转了正题:“是这样,一个月后我那院子里的侍女要入张家外支,我和玄策去昆仑估计要待些时日,这事还得麻烦姿姨和泽叔全权负责。”
张正姿立刻敛了笑意,正色应道:“这有什么麻烦的,交给我们就是。”
“她们自小在族里长大,入了族就按普通族人待着就行,不用特殊照顾。”海棠又叮嘱了一句。
“放心,我会让人多照看的。”张正姿点头应下,又问,“你们要去多久?”
“不好说,估摸着得最快两三个月才能回来。”海棠道,“到时候族里的账册族务,还得劳泽叔多费心。”
张正姿应了声“好”,心里却犯了嘀咕:怎么要去这么久?她看着海棠,忽然想起什么,又问:“你刚才说……回来后要改族学?现在的族学不够好吗?”
谁不知道自从张玄策接管武堂,族里的孩子身手突飞猛进。就说她家张景景,跟着张玄策学了几年,回来跟他爹对练都能打个平手——张正泽可是从小在族内习武,又在外界历练了百年才有的功夫,结果竟被四十出头的儿子逼得全神贯注,稍不留神就可能被抓住破绽一招制敌。这等进益,还要改什么?
海棠笑了笑,没细说:“回来再说吧,现在只是个想法。”她起身告辞,“对了,族内再族地的族人就先别派任务了,回来叙职的也暂时留在族里,等我们从昆仑回来再说。”
张正姿将她送到院外,关了门,坐在石凳上发起呆来。
“怎么了?海棠丫头说啥了?”张正泽从仓库出来,见妻子一脸心事重重,走过去递给她一杯茶。
“也没说啥,就说让我们看好族里的人,等他们回来再说。”张正姿捧着茶杯,眉头微蹙,“我就是奇怪,去昆仑来回顶多半年,怎么要待一年?”
张正泽在她对面坐下,笑道:“你呀,操的心也太多了。说不定玄策是想趁成亲前,带海棠好好玩玩呢。”
“玩?”张正姿挑眉。
“他们这辈就属他俩最拔尖,回来就得接任族长,往后哪还有清闲日子。”张正泽打趣道,“俩孩子还不到六十,在咱们张家可不就是小辈?让他们多逍遥几天怎么了?再说,就玄策那身手,加上海棠的鬼机灵,外面能有谁伤得了他们?”
话是这么说,可他想起前段时间张正平为海棠批命后气息萎靡的样子,就知道那孩子定是遭了气运反噬——昆仑之行怕是没那么简单。但看着妻子担忧的眼神,他还是压下心事,温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俩气运重,定能逢凶化吉。对了,张正平回来了?”
“张正平?哼!”张正姿猛地放下茶杯,语气淬了冰似的,“我当然知道他回来,那个家有他没他都一样,怎么不死在外面!”
她眼角下的美人痣本是墨色,此刻竟因恼怒染上嫣红,衬得那张本就明艳的脸愈发夺魄,容光熠熠。
张正泽看向屋后那处院子——那是平阳居,张正平的住处。他问:“他如何了?”
“还能在哪?死在平阳居里了呗!”张正姿冷笑,嘴里的话像连珠炮似的,“几十年了,我还以为他早死在哪个犄角旮旯了!可怜我那好姐妹,嫁给他没享过一天福——那死男人除了睡觉生娃,白天连个人影都见不着,整天抱着本道经念!好姐妹生完俩娃,独自一人拉扯大,才一百多岁就忧思成疾走了!景天景山两兄弟十岁没了娘,他倒好,把孩子往孤幼堂一扔,自请出族说要出家,现在倒回来扮什么情真意切!”
她越骂越气,那些不太优美的俚语脏话清晰地穿过单薄的围墙,飘进隔壁那座宁静的院落。
平阳居里杂草丛生,屋檐下挂着蛛网,满地灰尘昭示着主人久未归来。唯有主屋一扇门大开着,阴森幽静的室内,榻上躺着个沧桑的男人——满脸胡须,长发凌乱,身上的黑色棉布长衫破旧不堪,一动不动的,若非胸口还有微弱起伏,竟像个死人。他闭着眼,仿佛没听见隔壁的怒骂,又仿佛早已听了几十年,麻木了。
隔壁的张正姿骂累了,在张正泽无奈的苦笑中灌下大半杯茶,才喘着气问:“你刚才要说什么来着?”
“哦,说张正平。”张正泽这才想起正题,“他去正一教学了手望气术,说……海棠和玄策是大气运之子。”
张正姿狐疑地瞥他:“假的吧?望气术我也会,不就是看个气色么。”
“他说的不一样,是真能看见‘气’。”张正泽道,“他跟族长说了,海棠和玄策身上紫气蔓延,还有金色功德环绕。所以中秋族长才敢宣布让玄策继任,还放任他们去昆仑那地方。”
虽然这么说,可想起张正平批命后的惨状,他心里仍有些打鼓。但看着妻子紧锁的眉头,还是温声安抚:“所以你别担心了,俩孩子福气大着呢。”
他忽然伸手抱起张正姿,往内室走去。
“老流氓,大白天的干什么!”张正姿挣扎着,脸却红了。
“白天不行,陪我躺会儿总可以吧?就抱抱,解解馋。”张正泽低笑,脚步没停。
所谓的“解解馋”,自然不是真的只抱抱。卧室的门窗随着风“吱呀”关上,厚重的门帘纱幔层层落下,将一室旖旎春光掩了个严严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