畅谈

火车哐当哐当的行驶着，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张景辉靠在窗边，指尖在手机屏幕上笨拙地戳着——屏幕里是他拍的地宫照片，而顶端弹出的消息提示，来自族长。

“速默写张家族学学堂书本目录，回张家后要给族中子弟补课。”

他对着屏幕无声叹了口气，回了句“已选好几本”，点开文档就开始打字。可刚学会用手机没满四天，现代简体字认起来都磕磕绊绊，更别说用输入法敲出来了。屏幕上的字删删改改，一分钟才勉强凑出一行目录，那速度慢得让他自己都无奈。

最终还是认命般起身，找乘务员买了纸笔。坐在座位上摊开本子，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反倒比手机键盘的敲击声让他安心些。

另一边的毡房里，案桌上堆着一摞摞雪白的宣纸，像座小小的书山。张景敬和张景静正伏案疾书，钢笔在纸上划过，留下一行行工整的繁体字。两人眉头微蹙，心里暗暗叹气，面上却愈发冷峻，仿佛写的不是传承典籍，而是生死契书。

桌中间摊着张泛黄的目录，上面密密麻麻列着书名。张海客、张海楼等四人在一旁伺候，端茶递水，时不时将写满的纸页小心装订成册，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吴邪和胖子坐在不远处，手里捏着茶点优哉游哉，时不时探头过去瞅一眼。单看那字，就忍不住咋舌——笔锋婉转如流水，结构端正似磐石，个个都是漂亮的繁体字，没有一个错漏，规整得堪比印刷体。

“你们张家人这字也太绝了吧？”吴邪咂嘴，“我记得小哥字也好看，张海客你的字好像也不差。莫非你们易容成谁，连字迹都能学得一模一样？”

张海客闻言抬眉，语气带着点自得：“这是基础。学不会这个，师傅的罚尺可不饶人。要扮演一个人，得在他身边混上一两年，摸透他的脾性习惯，才能演得滴水不漏。”

胖子喝了口茶，看着张景敬姐弟俩光速写完一张纸，张海楼正轻柔地收起来，又铺上一张新的，忍不住问道：“你们这写得也太慢了，拿手机录音多快？”

旁边的张千军无奈一笑：“有些药方的用字讲究得很，一笔之差可能就配错了药，那后果……可不是闹着玩的。”

吴邪走到案边，看着目录上的条目被一条条划掉，姐弟俩下笔如飞，字迹却丝毫不乱。他指着那足有一米长的目录，咋舌道：“你们从小就要学这么多？”

就算海棠说过，小哥和张海客学过的内容已经提前划掉，剩下的也还有五分之三多。

张景敬抬眼瞟了他一下，语气平淡：“这只是三岁到十岁必须学会、背诵、融会贯通的科目，是族长改革前的族学内容。”

张景静左手撑着下巴，看似懒洋洋的，笔尖却没停过，边写边补充：“后来族长接管张家，又加了不少新内容，还没算在这上面呢。”

张景敬接着道：“这些都只是基础。我们十七八岁放野后，要在民间历练，接到哪里的任务，就得先学会当地的语言习俗，彻底变成‘当地人’。高雅的琴棋书画，低俗的种田捕鱼、木工铁匠，都得精通。搁在这个时代，估计还得学开船开飞机，往高雅了说，怕是连宇宙飞船都得会开。”

张海楼听得倒吸一口凉气，捅了捅旁边的张海客：“合着我们这样的，在张家连‘小学毕业’都算不上？”

张景静头也不抬：“在张家，放野结束后先接民间历练的活，传递情报、处理普通墓地的鬼怪妖邪、修正风水异动。真要碰上天授诡物、绝地，那都是八十岁以后的事了。成婚？百多岁再说吧。得攒够家业，才有资源养育下一代。”

这时张景山从外面进来，递给张景静一叠纸，看着案上堆成山的书稿，眼底藏着点幸灾乐祸：“我能记住的都在这了，我去准备晚饭。”

话音刚落，小哥也走了进来，手里捧着本书看得入神，仿佛周遭的忙碌都与他无关。

张景静看了看张景山递来的半掌厚的纸，再瞅瞅自己和弟弟写出来的一大摞，差点把钢笔捏断：“别以为你天授过、没了记忆，就能这么糊弄人！就这几本？剩下的得写到猴年马月？”

张景山却不怕她，语气淡然：“我是真的只记得这些。你也知道，我被天授过，现在的记忆还是我爹张正平的，他就记下这么多。我问过小族长，这个世界的张家子弟，大部分族学内容其实都学过了。”

张景静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算了，阿姐。”张景敬劝道，“能写出多少算多少，就这点也够他们学十几年了。现在的人记性和灵性都差了些，学得太僵化，大概跟这时代的愚民政策有关。他们岁数都比我们大，让他们背这些，怕是得费不少功夫。”

这话一出，张海客、张海楼、张千军等人都默默低下了头——论辈分，他们可比眼前这两位“小辈”大得多。就连一旁的张小蛇，岁数也和这姐弟俩的祖宗差不多。只有小哥还在认真看书，仿佛没听见这扎心的话。

张景静无奈点头，喝了口水，重新握起笔。

吴邪这时想起张景山提过的“天授”，好奇地问道：“能问问张家的天授是什么吗？我听张海客说，张家族长都会被天授？”

张景静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珠黑沉沉的，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她察觉到小哥的视线也扫了过来，便开口解释：“麒麟血浓度高的张家人都容易天授，不止族长。这是天道旨意，指导族长消灭诡异。但天授后灵魂压力大，每次都会损失些记忆，倒不算严重。”

她顿了顿，语气带上点惋惜：“小族长的天授之所以严重，主要是他总乱跑。正常天授后待在安全地方一两个月，能恢复些记忆，可他总往磁场强的地方钻，精神灵魂被撕扯得越来越弱，恶性循环才变成这样。这也是张家传承断了，没人教他的缘故。”

“天授说白了，就是精神层面的信息差不对等。”张景静继续道，“景山的天授，是碰到了只画皮鬼，想吞他的灵魂、占他的身体混进人界，后来两败俱伤，鬼没了，他也失忆了。”

“还有种‘伪天授’，是诡物搞的鬼。”她话锋一转，“比如我们这次的目标‘第二陵’，尽头那五山龙神的分支就会搞伪天授，修改奇门八卦的测算结果，把人骗过去当粮食。你越靠近它的范围，就越容易被天授，不管是人还是动物，无一例外。”

吴邪和胖子听得心里发毛，齐齐打了个冷颤：“这么邪乎？”

胖子搓了搓胳膊，仿佛起了层鸡皮疙瘩：“怪不得叫‘绝户墓’呢。我还以为天授是你们张家的‘特产’，原来普通人只是没碰到更狠的。”

吴邪追问：“那你们张家景字辈，按历史说，是不是有很多人死在里面？”

张景静冷笑一声：“说不定进去后，还能看见另一个‘我们’呢。”

张景敬接话，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原本历史里，很多张家人被抓去，麒麟血的族人放血割肉给蒙古皇帝吃用，灵魂被制成怪物，死后尸被奴役。那陵墓深处的诡异吃了张家人的身体，长得极快。它怕麒麟血，为了抑制它扩散，张家就得派有麒麟血的族人去封印——就像千年前封印昆仑那次，结果惨烈，但我们终究封住了它。”

他说这话时带着浅笑，眼神里却是看透生死的淡然，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吴邪想起冉染之前痛斥他的话，巨大的懊悔瞬间涌上来：“对不起……这十几年，我从没想过，这些事会因为我的体质……让你们的牺牲变得像笑话……”

他看向旁边认真看书的小哥，那单薄的身影仿佛扛着整个世界的重量；又看了看沉默的张海客等人，喉咙里像堵了块石头。

“无事，现在还来得及。”张景静打断他，“你只要不再乱跑，也别带着小族长乱跑就行。”

她顿了顿，语气加重了些：“张家族长除非必要，不能出族地。这次是因为长期监视五山龙神的族人回报，昆仑山有个村落的人全消失了，老族长寿命将至，少族长登位需要……我们才不得不出来。”

他们必须说清楚——眼前这好奇小子要是再作死闯绝地，这世界他们救得了一次，救不了第二次。万一世界崩了，他们最多惋惜一下小哥，族长或许会想办法把张起灵和张家人捞出来，但绝不会惦记这个世界的其他人。

他们张家人，从来只忠于族长，忠于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