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宣。”张起灵轻声念出这个名字，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还知道念我的名字。”一个清淡的声音从薄雾深处传来，伴着两道清浅的脚步声，“几十年不回家，我还以为族长早把我们忘了。”
张玄策眉梢微挑，眸底闪过一丝兴味。薄雾中走来的两人，骨相分明是张家人，麒麟血脉的浓度与张起灵不相上下，是那本书中没记载过的本家子弟。抑或是他们的到来干扰了张家的未来。尤其是领头那人，眉眼轮廓虽与吴邪有六七分相似，细看却全然不同——吴邪的眼尾带着几分少年气的上扬，笑起来像弯月，总藏着点狡黠；而他眼型稍显狭长，眼尾微微下垂，瞳仁是极深的墨色，沉静得像积了千年雪的寒潭，看人时总带着种不动声色的审视，哪怕嘴角噙着浅淡的笑意，眼底深处望向吴邪的光也依旧是彻骨的冰寒，仿佛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
张海宣看着张起灵则是另一番模样。方才望向吴邪时的冰寒瞬间消融，墨色的瞳仁里像是落满了细碎的星光，连带着眼尾那点下垂的沉静都柔和了几分。他望着张起灵的目光，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纵容，像在看一只偶尔闹别扭、却总让人狠不下心的小兽。
见张起灵拉高兜帽遮住半张脸，他眼底漾开一丝极淡的笑意，唇角弯起的弧度都比对着旁人时柔和许多，连声音都放轻了些，带着点无奈的纵容：“什么时侯回家？”
张起灵站起身，朝着领头的年轻人走去，清晰地唤了声“张海宣”，又小心的拉了拉他的手，又看向他身侧的人，迟疑片刻，补了句“张海阳”。
张海宣往前挪了半步，几乎要与张起灵并肩，目光落在对方攥紧衣角的手上，指尖微动，差点就像小时候那样伸过去，替他把皱巴巴的衣料抚平。
最终还是忍住了，只低声道：“好久不见小官！”
那语气里的熟稔与亲昵，像温水漫过石阶，自然得仿佛他们昨日才刚见过面，哪里有半分“几十年未见”的疏离。
张海阳笑起来，眼角的弧度温和：“难得还记得我的名字。好久不见，族长。”
白雾渐散，吴邪看清来人，瞬间僵在原地——那张脸，那似笑非笑的神情，简直像照镜子！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心头警铃大作：是汪家人假扮的？
吴邪定了定神，指着那张与自己相似的脸追问：“你们是谁？”
张海宣有些奇怪地打量他，像是在看什么稀奇物件：“你不认识我？”他转头看向张起灵，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心虚，“起灵没跟你提过我们？我们就是张海客口中‘死光了’的张家本家。我是张海宣，这是张海阳。”他不等吴邪消化，又转向张起灵，语气无奈，“族长，青铜门我陪你守了十年，几个月前才跟你分开，你当时是怎么答应我的？”
张起灵垂下眼眸，耳尖微红，声音低得像蚊子哼：“阿宣，我忘了。”
“等等！”吴邪突然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张海客在墨脱说的话？……难道你们一直在盯着我们？”
张海阳勾唇低笑，语气带着几分戏谑：“总算不算太笨。你们九门，不管是老九门还是现在的你们，我们都有人盯着。汪家总部？不过是我和海宣算计了五十年，看着他们自相残杀覆灭主支后，剩下的一点残兵罢了。”
张起灵忽然抬头：“汪家那块陨铜，收回来了吗？”
张海宣点头，朝吴邪的方向偏了偏下巴：“他们离开后，海阳带人去取了，顺便清理了不少漏网之鱼。”
吴邪揉着发疼的太阳穴，苦笑连连：“小哥，我这是从三叔的坑里没爬出来，又掉进你们张家的坑了啊。”
张起灵的手指无意识地搓了搓，语气飘忽：“抱歉，吴邪，我忘了告诉你，张家本家还活着，他们都是我的人。”
吴邪无奈叹气，转向张海宣：“那你们来这儿……是为了什么？”
“我们？”张海宣轻笑一声，目光落在始终没吭声、却饶有兴致看着他们的张玄策，以及他怀里熟睡的海棠身上。他往前迈了两步，张海阳紧随其后。
张景敬、张景山见状，立刻敛容肃立，往旁边让开；张景静也拉着张小琪站到侧边，神色恭敬。
“张家棋盘宗海字辈，宣、阳，拜见族长！”两人单膝跪地，拱手行礼，动作整齐划一。
“起来吧。”张玄策淡淡开口，目光落在他们身上，“你们见过我们？”
张海宣恭敬拱手：“是。未来的族长与夫人，曾回到过我们的过去。”
张玄策想起天道那副心虚的模样，便知这小家伙瞒着的事不少。他心里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们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
张海宣抬眼，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张起灵，似笑非笑：“我们本不知道，只是来追一位‘离家出走’，在外玩了五十年的大家长。”
张起灵：“……”默默拉高了兜帽，遮住半张脸。
张海阳拱手追问：“还请前辈告知身份？是哪一代起灵？”
张景敬上前一步：“我是张景敬。”
张海宣愣了愣，看向张玄策，试探着问：“您是张景舟？”
张起灵也紧紧盯着他，眸底满是探究。
张玄策一怔，随即浅笑：“不，我是张景舟的哥哥，张景策。这是我妻子，张景棠，张家夫人，同位起灵。”他轻轻拍了拍怀里的海棠，将她滑下去的脑袋温柔地放回自己肩上，双臂一合，稳稳地将她打横抱起。
张起灵走上前，目光落在海棠脸上，语气带着歉意：“她这样，是因为刚才救胖子？”
“是，休息一下就好。”张玄策解释道，见他望着胖子又看向海棠，脸上满是愧疚，便补充了句，“无碍，她很快就醒。”
吴邪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发现张景策望着张起灵、张海宣等人时面带浅笑，可落到自己和胖子身上，眼神却平淡得近乎漠视，心里不由泛起一丝微妙。
“张景舟现在才四十几，还未成年。”张玄策忽然道，“若是他成了族长，以他的血脉与天赋，确实当之无愧。说起来，我三岁那年若没夭折，或许……”他没再说下去，只是笑了笑。
张海宣追问：“那过去的改变，会影响我们这边吗？”
“不会。”张玄策摇头，“已改变的过去，时间长河会衍生出新的分支。”
“阿策。”一个惺忪的声音插了进来。
“醒了？”张玄策低头，语气瞬间柔了几分。
海棠睁开眼，从他怀里跳下来，目光扫过张起灵身边多出的两人，感知到熟悉的张家气息，好奇地问：“这两位是？”
张海宣与张海阳立刻拱手：“张家海字辈宣、阳，见过起灵。”
海棠笑了笑，应了声“乖”，又扫了圈在场的人，问：“景山呢？”
“去探查了，应该快回来了。”张玄策答道。
海棠点头，视线重新落回张海宣脸上，盯着他的五官看了半晌，突然道：“你跟吴邪长得挺像啊。”
张海宣坦然一笑：“吴家祖上，与我父亲还有一丝血缘。”
吴邪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我们还是亲戚？”
“算是远亲了。”张海宣解释道，“你身体里有一丝张家人的血脉。准确说，你爷爷的太爷爷，是我父亲的异母哥哥——当年我爷爷在外行走，因天授失忆，与外界女子所生，可惜没能继承张家血脉。说起来，吴邪你其实也可以姓张。”
吴邪结结巴巴：“这……这样啊……那……”他看看张起灵，又看看张海宣，“小哥的辈分……”
张海宣轻哼一声：“族长与我同辈，按父辈算，他得叫我一声堂哥。海阳是隔房表弟。吴邪你算起来，该叫我们一声曾外祖。”
海棠看着吴邪瞬间垮下去的脸，心里莫名有点腻歪——这家伙该不会真对起灵有意思吧？她面上不动声色，指尖却被身旁的张玄策轻轻捏了捏。
‘起灵不是。’张玄策的心声直接传入她识海。
海棠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张起灵，见他神色依旧平淡，眼底毫无波澜，便知这孩子心里只当吴邪是朋友。
‘不过，’张玄策的心声又起，‘起灵对张海宣的感情倒是不同。刚才张海宣出现时，他眼里的光都亮了几分。’
海棠细细打量两人，果然察觉到他们的精神波动与气势惊人地契合，心里不由叹气：‘还真是。若说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可不信。说不定还睡过同一被窝呢。’
张玄策在心里低笑：‘都是张家后辈，你操这心做什么？我记得你不是总说，希望偶像有人陪着，不拘男女吗？’
‘也是，’海棠释然，‘两人相依相伴也挺好，死后归地府，入轮回，灵魂本就不分性别。’她忽然想起什么，好奇地问，‘阿策，若你没了记忆，投胎成女子，还会喜欢上我吗？’
张玄策心里哼了一声：‘你说呢？灵魂本就不分性别。’
海棠看着他俊美无俦的侧脸，叹道：‘阿策这张脸，真是男女通杀。别说你是男子，就算是女子，我估计也扛不住。’
张玄策：‘……若我是女子，想打动你，怕是比现在难上十倍。’
海棠忍不住笑出声：‘那倒是。’
张玄策暗自磨牙——又被这小丫头调戏了。他抬眼看向张起灵与张海宣，目光不经意扫过两人之间的空隙，忽然微微一怔。
只见张起灵周身萦绕的淡金魂息与张海宣身上的银白魂息，正像两株缠绕的古藤，在无人察觉的维度里交织盘旋。更奇的是，两人魂息交汇的核心处，凝着一点殷红的光，像枚小小的同心结，随着呼吸轻轻搏动——那是张家最古老的魂魄契约，以血为引，以魂为证，一旦缔结，便是生死相随，魂息与共，纵是轮回也拆不散的羁绊。
张玄策挑了挑眉，眼底闪过一丝了然。难怪这两人的气息如此契合，连灵魂波动都同频共振，原来是结了这种契约。他看向身旁的海棠，见她正望着那点红光若有所思，便知她也看出来了。
‘倒是比我们当年大胆。’张玄策的心声带着笑意，‘这种契约，族里已经几百年没人敢结了。’
海棠回望他，眼里漾着促狭：‘那是因为没人有我们这般胆识。不过话说回来，看他们这样，倒像是天生就该绑在一起的。’
张玄策轻笑点头，不再多言。有些羁绊，无需言说，自会在时光里长成参天大树。他低头看了眼怀里的海棠，指尖轻轻拂过她的发梢——就像他和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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