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后，宫灯将附着在白骨上的魂魄吸纳殆尽，灯芯燃起的幽蓝光芒愈发深沉，仿佛淬了深海的寒气。灯轴飞速旋转，走马灯似的图案在光晕中流转，宫灯在张玄策掌心上下起伏，宛如活物。淡淡蓝烟袅袅飘散，像夜空下乍暖还寒时，深蓝大海涌起的青蓝色雾霭，衬得整片树林都染上了一层星辉，恍惚间竟如宇宙星空般浩瀚。
海棠指尖轻拨宫灯的纱面，纱上凭空浮起涟漪状的雾气，层层叠叠，如梦似幻。“阿策，这些魂魄该如何处理？”
张玄策摊开手，另一盏宫灯应声飞落掌心，两盏灯在他掌心跳动，蓝光交相辉映。“这些魂魄早已碎裂，而且都是不修五德、罪孽深重之辈，落到这般下场也是咎由自取。他们既无法聚魂，也不能轮回，最终无非是魂飞魄散，回馈天地。不如就留在灯中，当作供能的养料。”
他早已用灵力开了慧眼细看，又让张景山复核一遍，确认这些魂魄都已无可救药。
海棠点头，指尖轻点宫灯，语气带着几分冷意：“确实，这样的归宿，想必他们‘喜欢’得很。”
罪业深重、不修德行、毫无气运的魂魄，本就该化作灯油，这是他们最好的结局。
张玄策摆摆手，示意宫灯浮到半空。他看向张景敬他们——几人已将所有瓷盘收拢，还挑出了一批精美的瓷瓶酒器，堆放得整整齐齐。
他走过去，向张海宣要了一根头发，又取出一个青蓝色绣着福字的荷包，双掌合十。刹那间，一阵紫色光芒从他掌心迸发，荷包在光晕中微微颤动。
张海宣忽然觉得心底与那荷包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联系，疑惑地问：“这是……”
张玄策没有解释，对着那堆瓷器打了个“收”字诀。荷包突然张开一道小口，透出耀眼金光，那些瓷器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一一飞进荷包中，转瞬便消失无踪。
海棠拿出一本册子——正是刚才张玄策在识海中拟出的精神力运行法门，详细记载了储物袋的使用方法——递给张海宣：“这是给你们的储物袋，里面有操作说明，自己琢磨着学。后面还有些内容，你们三个一起看。”
她后来想了想，又在册子后加了一部基础修炼功法，附带上不少法术口诀和符咒画法，让他们自行摸索。还让张玄策往荷包里塞了不少丹药，以备不时之需。
张海宣接过册子，郑重拱手：“多谢前辈，我们定会好好学习。”他隐约猜到册子后藏着什么，一手拉着眼神幽深、似已了然的张起灵，一手揽住眼底带笑的张海阳的脖颈，语气无比认真。
“好。”海棠应道，心里暗叹——都是心思敏感的孩子，一点就透。
那边，心大的胖子正忙着将自己挑好的瓷器用毛巾仔细包好，小心翼翼地塞进背包，脸上写满了满足。
“走吧。”张玄策开口，目光扫过吴邪，刻意忽略了他眼底按捺不住的好奇与探究。
“耽误的时间太久了，下次不许再停留这么久。”他的语气带着几分冷厉，最后几个字更是盯着吴邪说的。
吴邪心里一凛——这位张家族长，外表看着比小哥还要年轻俊朗，像个刚成年的少年，气场却比他二叔坐镇堂口时还要强大，威严入骨，仿佛天生的领袖。被他这么一看，自己竟紧张得像见了国家领导人。
他忽然明白，能成为张家族长，年纪绝非关键，城府、眼界、心性缺一不可。从张玄策身上，便能看出张家对族长的教育有多成功——或许，这也与他们本身的聪慧早熟、多智近妖脱不开关系。
想起在《藏海花》中看到的小哥的过去，再结合张海宣、张海阳的出现，吴邪心中越发清晰：小哥的过往里，还有太多他不知道的角落。而眼前的张玄策一行人，更让他明白，张家能存续千年、贯穿历史，不仅是因为天地钟爱、气运加身，更因他们一直秉持着救人护道、守护世间的信念，这才得了天道回馈。
“是。”吴邪收敛心神，郑重保证，“绝不会再这样了。”
张小琪被张景山抱着，看着满地白骨，众人几乎没处下脚，忍不住喊住正往前走的两人：“族长，这些骨头怎么办？”
张玄策和海棠直接一脚踩在白骨上，脚下传来“嘎吱嘎吱”的脆响。他摇头道：“等出来再收拾，现在时间紧迫。”
其实他大可施展土系法术将白骨埋回地下，只是一来没时间，二来也舍不得浪费灵力——谁知道接下来还要面对什么？他不仅要护着张家人和三个后辈，还得照看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海棠拉了拉张玄策的手，指着另一个方向：“走这边吧，骨头太锋利，别伤着脚。”话音刚落，他们面前的路上突然冒出无数黑红色枝蔓，像灵活的手般捆住白骨，拖进地底，转瞬便清理出一片平整的土地。
她得意地扬了扬下巴：“还是我这法子省灵力，满地都是植物种子，随取随用。”又扭头看向身后众人，特意叮嘱两个凡人，“别踩到骨头，跟着我们走。”
“我们姐弟去前方探路。”张景敬和张景静拎着仍在流转紫光的兵器，上前一步，脚步轻盈得像长了翅膀，在张玄策点头示意后，脚不沾地地从骨头上掠过，转瞬便消失在前方的雾气中。
吴邪看着张起灵、张海宣他们也身轻如燕地在白骨上行走，脚下悄无声息，再对比自己和胖子踩出的“嘎吱”断裂声，心里忽然明了——张玄策和海棠放慢脚步，特意清理出道路，都是为了他们两个凡人。若是没有带着他们，以张家的速度和效率，恐怕现在已经到了山壁盗洞口。
“多有得罪，多有得罪，各位老祖宗莫怪，莫怪。”胖子双手合十，对着被自己不小心踩断的尸骨拜了拜，嘴里念念有词地快步跟上。
吴邪忍不住笑了：“它们的魂魄都被宫灯收走了，想怪罪也没机会了。”
胖子一听，瞬间挺直了腰杆：“对呀！没了魂魄就入不了梦，还怕它们半夜来找茬？天真，快走！”
“你们快点，宫灯快护不住你们了！”张小琪被张景山抱着，回头朝他们喊。
两人抬头，果然见离得最近的那盏蓝光宫灯正在飘摇，光晕忽明忽暗，像个不耐烦的人在催促。胖子连忙应道：“来了来了！”拉着吴邪就往前赶。
一行人渐渐深入树林，吴邪眼角余光瞥见几具新鲜的尸体，却没时间细看——为了不被落下，他只能匆匆瞟了一眼。那些尸体手中都抱着陶瓷罐或瓶子，肚子鼓鼓的，像是被什么东西撑得变形，指甲开裂，沾满泥土的手上布满血口，脸色青白，双眼紧闭。即便有林间未散的松香遮掩，仍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臭味。
“他们是刚死的？”吴邪忍不住问。
张景山随意瞥了一眼，淡淡道：“死了四五天了，估计是你那朋友召集的队伍里的人。”
“肚子这么大，难道是被撑死的？”吴邪皱眉。
张景辉笑了，琥珀色的眼眸在宫灯光照下泛着妖异的蓝光，像夜晚的猫瞳，眼底却一片冰冷：“可不是被撑死的么？被自己的贪欲撑死的。他们肚子里，全是石公痣。”
“那他们死了之后，还能自己埋了自己？”吴邪想起之前的对话，背脊发凉。
张小琪揪着父亲的发尾，语气随意得像在说一件平常事：“这就是天授的厉害，就算成了尸体，也能被拉起来继续动。”
胖子听得头皮发麻：“这也太狠了，死人都不放过？”
海棠轻笑一声，似在笑胖子的天真，解释道：“别的地方，死人就是死人。但在这墓里，死人虽死，却还‘活着’。”
张海阳补充道：“现在还不是晚上，等入夜了，才是妖魔鬼怪真正出来的时候。”
他想起十几年前和张海宣来这儿，特意选了阳气最盛的日子，大中午就硬着头皮往雾气里闯，幸好那天还算安稳，他们才得以平安脱身。
张起灵一直沉默不语，神色却从恍惚渐渐变得凝重，像是想起了什么被遗忘的往事，眉头微蹙。
张海宣拍了拍吴邪的肩膀：“你们现在看到的，都只是浅表。而且有前辈们护着，才没遇上真正的凶险。珍惜这种‘躺着过关’的日子吧。”
胖子咋舌：“满地陶俑、尸变的白骨，这还只是浅表？幸好幸好，祖宗保佑，哦不，张家祖宗保佑！”
张小琪忽然问父亲：“父亲，是不是以前张家人多的时候，这地方一直有人常驻巡查？”
张景山点头：“对，辉以前就是这片皇陵的外巡查。”
张景辉冷笑一声：“就是为了防止这类诡物壮大，张家才会派大量族人驻守巡查。可还是防不住有心人送死，每年都得给他们收尸。”
张景山接过话头：“刚才张海宣也说了，他们二十年过来检查一次封印。至于阻止外人进入……”
张海阳接口道：“现在张家人手不足，普通人要送死，我们也管不了了。”
话音落，前方的雾气似乎更浓了，隐约传来水流声，像是离碑林和小河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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