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草原辽阔得像是没有尽头，一行人走到中心时，吴邪回头望去，来时看到的广场早已消失在视线尽头，那三块巨大的石碑更是连一丝影子都看不见了。
地下的尸骨与碎魂虽被张景静四人镇压住，可随着脚底镇字的颜色忽明忽暗地闪动，草原上的黑草也只是从中心往四周缓慢地、持久地向绿色过渡——这变化如同涟漪扩散，需要漫长的时间才能浸透整片土地。
因此，随着他们渐渐远离镇字中心，脚下的黑草变得愈来愈湿滑黏腻，仿佛踩在流动的墨色液体上，可奇异的是，鞋子走过竟没有沾染分毫，只留下淡淡的脚印，转瞬又被黑草覆盖。
极远处，黑色的明楼孤零零地矗立在天地相连的墨色里，即便有月晖洒落，他们又走了一个时辰，才勉强看清明楼上隐约悬着块楼牌，至于牌上的字，依旧模糊不清。
吴邪转头问张起灵，得到的只是轻轻一摇——想来以张家人的视力，此刻也看不清。
“那楼牌上三个字，写的是‘长生殿’。”张景辉眯起猫似的琉璃眼，眼色浅了几分，手搭在眉骨上眺望片刻，笃定地回答。
“你们视力这么好？”胖子举着枪管上的远视镜瞄了半天，也只能看出是三个模糊的字团。
张景敬摇头：“只有辉的眼力最利，我们虽能夜视，却没他看得远。”
“咦？”张景辉忽然低呼一声，“族长，大约百丈外有两个匍匐的黑影。”
张胜白对这片草原极熟，立刻解释：“是那些被喂食了石公痔的人，成了‘合格的食物’，正被天授操控着往地宫爬，要去‘它’的口中。”他顿了顿，补充道，“下了地宫后，哪怕你没吞石公痔、没被天授，时间也会变得混乱，思维、感知、肉体都会错乱。日子一长，人在不知不觉中耗空了生命力，最终也会变成蟒古尸。”
吴邪心头一紧：“那两个人还能救吗？”
张胜白先摇头，又点头：“看情况吧。但就算救回来，魂魄也多半不全，十有八九会变成疯子或傻子。有些‘食物’只能在草原和地宫外围徘徊，根本进不了最深处。”
随着他们离草原中心越来越远，淡淡的月华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又是缭绕的白雾与浓重的黑暗，一道道黑影从四面八方笼罩过来，却在触及张玄策与海棠周身的光晕时，发出尖利如磨砂般的嘶吼，狼狈地退开。
张玄策看着黑影蔓延的趋势，神色凝重：“这是五山龙神分支延伸出的触须。”
海棠回头对吴邪和张起灵叮嘱：“你们别离开我们超过十米，千万别掉队。”她望着那些不断蔓延又极速退去的黑影，挑眉冷笑，“这覆盖范围，已经超过五山龙神的主脉了。阿策，你说这分支要是遇上主体，会是谁吞噬谁？又会以谁为主？”
张胜白惊讶不已：“这些东西还会相互吞噬？”
海棠语气平静，却带着几分讥讽：“自然。龙脉吞尸成妖，为了壮大自身，什么都吃得下，何况是同根同源的分体与本体？它们有了思维，连人类同类相食的作风都学来了。”
“去看看那两个匍匐的影子，你们跟上。敬、辉，带着这两个人。”话音落，张玄策与海棠的身形陡然加速，从疾走化作飞跃——说是飞也不为过，足尖在草上轻轻一点，便掠出十数米远，根本看不清落地的动作。
张景辉与张景敬立刻拎住吴邪和胖子的胳膊，将两人提离地面，足尖轻点，极速追向族长的背影。吴邪只觉耳边风声呼啸，第一次体会到这种飞一般的速度，心脏都跟着悬了起来。
他下意识看向身旁的张景敬，对方侧脸冷漠俊朗，嘴唇紧抿，眼瞳黑白分明，长长的眼线勾勒出微微上挑的眼角，右边眼角下竟有一颗嫣红的泪痣，在夜色里格外显眼。这还是他第一次看清这些祖宗的模样，又好奇地瞥向侧边的张景静——她也是张景敬般的鹅蛋脸，精致冷漠，眼眸大小形状与张景敬如出一辙，眼角同样微挑，却泛着一抹淡淡的桃红色，像画了眼影。吴邪知道，张家人从不爱化妆，除非易容，看来这对双胎姐弟，除了张景敬眼角的泪痣、张景静眼尾的桃红，便只能靠身高分辨了。
吴邪正想着，侧眼便看到落后两步的张起灵，张海宣与张海阳也紧随其后，速度丝毫不慢。
“停。”海棠的声音传来。
吴邪被带着往前冲了几步才抵消惯性，张景敬松开了抓着他臂膀的手。他望着比张起灵还要年轻几分的张景敬，忍不住问：“你们几岁了？”
张景敬将手中长剑抛向背后，剑“噌”地落入剑鞘，又理了理有些松开的袖口，挑眉道：“我？七十五吧。”他转头看向张景静，“阿姐，我们几岁来着？”
张景静站在海棠身边，正凝眉打量地上的两团黑影，随口答道：“七十四。”
张景辉用袖子擦了擦背后的刀，擦完随手一抛，刀也精准入鞘，动作利落干脆。
胖子看着这手绝技，满眼好奇：“你们那儿是不是有武林？”
张景辉眯眼反问：“武林？是说侠客吗？外面倒是有些游侠，招式嘛，也就寻常。”
在张家人眼里，寻常招式自然不值一提——他们用的武器都是陨铁打造的黑金利器，对招讲究以重破轻、以快破巧，外面那些花架子，在他们看来确实平平无奇。
胖子搓着手，眼睛发亮：“那你们刚才用的是轻功？有内力吗？”
张胜白看着胖子身后纠缠的金、紫、黑三色气团，也来了兴趣，解释道：“算是提气纵身之术，我们经脉中的确有气流运行。”
胖子更激动了：“我能学吗？”
张海阳直接泼了冷水：“只有张家血脉能研习，外人学不来。”他们也曾教过外人基础法门，可除了张家人与被张家认可、改姓为张的人，其他人怎么也练不成——仿佛天道特意给张家人开了后门。
张胜白盯着胖子身后的气团，沉思片刻，也摇头叹息：“你年轻时候或许能试试，现在……怕是晚了。”
胖子：“……”他才四十，跟这群活了几十年还像少年的张家人比，怎么就老了？
这边闲聊时，吴邪正好奇地打量那两具黑漆漆的爬行人体。虽说心里按捺不住探究欲，但经过这几次张家人的告诫与隐隐的嫌弃，他还是把好奇心压了下去，将谨慎小心、明哲保身放在了首位。
张景静蹲下身子，刚想伸手去碰，却被海棠出声止住：“别碰他们身上的黑，会沾染到灵魂上，影响张家血脉——张胜白他们身上的，就是这种东西。”
张景静一怔，低头看了看自己靴子，上面干干净净，没有沾染半分黑气：“那我们……”
“有我和阿策在。”海棠淡淡道。
胖子举着枪戒备四周，被海棠附魔后的枪管上缭绕着紫金色的光芒，隐隐有雷电流转。
吴邪往前挪了两步，看清那两具人形物早已看不出四肢与五官，连衣服都被黑气浸透，只有躯干的腹部高高隆起，像怀了八月身孕的妇人——他们竟是被活活撑死的！
果然，就听张玄策蹲下看了一眼，道：“已经死透了。肚子里全是石公痔，天授之前就死了，现在只是被天授操控的尸体。”
海棠补充：“魂魄离体好几天了，估计要么被宫灯收了，要么被阵法净化了。”她说着，转身向不远处的明楼牌坊走去，“没什么好看的，走吧。”
“嗯。”张玄策握住她的手，将悬在半空的宫灯留给身后众人，两人并肩向着明楼直行。
“族长！”张景静瞪了还在闲聊的几人一眼，赶紧追了上去。
张海宣看了张起灵一眼，也加快脚步跟上。
“长辈们都在顾及这两个普通人的脚程，要是没他们，早就到地宫中心了。”张海阳拽着胖子的手臂就走。
张起灵临走前，也用眼神催促了一下总慢半拍的吴邪。
张景敬无奈地叹了口气，再次拉住吴邪，提气飞奔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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