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理完河边的陶俑,众人再次动身,向着雪山疾驰。
脚下的林地与水流在地脉中化作交错的黑红丝线,在吴邪眼前飞速掠过,他眼神茫然,像个被抽去魂魄的提线木偶,任由张景敬拎着胳膊前行,连脚尖沾地的触感都变得模糊。恍惚间,一道清冷的声线刺破混沌:“吴邪,怎么了?”
是张起灵的声音。
张景敬见他们停下,松开了手。吴邪没有像断线木偶般软倒,而是缓缓平躺下去,手掌规矩地搭在腹间,脸色冷得像覆了层薄冰,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最骇人的是他的眼睛——方才还清明的眸子瞬间被墨色吞噬,黑得不见底,直勾勾盯着天上那团假太阳,瞳孔里没有半分神采。
“吴邪。”张起灵又唤了一声。
地上的人缓缓歪过头,冰冷的目光转动,像在打量一件物件般上下扫过张起灵,随即咧开嘴,露出个阴森诡异的笑,声音沙哑低沉,像是从生锈的铁管里挤出来的:“好吃的麒麟。”
蹲在旁边正想探他脉搏的胖子瞬间僵住,脸上的关切凝固成惊恐。等“吴邪”的目光转向他时,那眼神里的嫌弃几乎要溢出来,带着股看馊掉食物的阴冷。胖子手忙脚乱抓起地上的枪管,连滚带爬躲到张家人身后,只敢探个脑袋盯着,声音发颤:“这……这谁在说话?还说好吃?”
张海宣迅速将小哥拉到身后护住。“吴邪”转头看向他,脸上露出混杂着渴望又贪婪的表情,嗬嗬笑道:“好吃……也好吃。”
他缓缓转动脑袋,将周围的人逐个扫过,目光所及之处无不透着垂涎,唯独落在胖子身上时,那嫌弃的神色又冒了出来。直到看见张玄策与海棠,他脸上的贪婪才被惊恐取代,几种情绪在那张脸上交织变幻,像幅扭曲的画。
海棠往前迈了半步,“吴邪”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挺起身子,翻身趴在地上,四肢着地,脸色狰狞如野兽,全黑的瞳孔死死锁住她,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张起灵想上前查看,却被张海宣一把拽住:“没听见他说你‘好吃’?还往上凑!”
“吴邪”鼻尖动了动,像是嗅到某种诱人的香气,目光越过张海宣,直勾勾盯上了远处的“猎物”,正想扑过去,却被这讨厌的麒麟挡在跟前。他只得伏在地上,阴毒的眸子在众人之间逡巡,像在盘算如何撕开缺口。
胖子躲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急道:“大佬们,救救天真啊!”
张景静“唰”地抽出身后的长剑,寒光凛冽,语气冰冷:“我来。”
胖子被她身上的杀气吓得一哆嗦,见她看“吴邪”的眼神像看具死尸,连忙摆手:“活的!要活的!大佬且慢动手!”迎着张景静横过来的冰冷视线,他咽了口唾沫,小声求情,“能用点……缓和的手段不?他那小身板,经不起这折腾。”
张起灵在旁边看着地上的吴邪,又看看张景静,脸上虽没表情,攥紧黑金古刀的手却泄露了心绪。
张海阳在旁冷笑:“体质邪门,偏又弱得像只鸡。”
海棠头疼地喝止张景静:“静,退下,别吓唬他们。”没看见起灵都要拔刀拦着了吗?还闹。她转向张玄策,一脸无奈:“这体质是真邪门,都到我们中间了,还能被天授?”
张玄策轻笑:“可不是么。”
否则,怎会被称作“邪门门主”。
“真无趣。”张景静撇撇嘴,依言收剑,冷着脸退回海棠身前。
“我来吧。”海棠刚要上前,“吴邪”却猛地一跃,像只蝙蝠般贴住洞顶,几下就蹿到高处,然后头朝下倒挂着,冲着仰头看他的众人呲牙咧嘴地咆哮,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嘶吼。
“吴邪。”张起灵的声音里多了一分担忧,却没再贸然上前。
张玄策将海棠拉回身边,低声道:“它更怕我们两个,别惊着它。在这地方跑了,可就生死难料了。谁带了绳子?捆下来。”
“我去。”张景敬应声上前,足尖一点,身形如箭般跃起,踩在五米高的岩壁上,稳稳落在“吴邪”身侧两米处。他左手扣住岩缝,右手飞快一抹腰间,一条黑色布条如灵蛇般急射而出,精准缠住正想往上爬的“吴邪”。稍一用力,便带着人轻巧落地,将捆成粽子似的“吴邪”无伤地放在地上。
张小琪躲在父亲腿边,偷偷看完这场好戏,忍不住捂嘴偷笑。张景辉与张景山抱臂站在一旁,眼里也噙着浅淡的笑意。浮在半空的张胜白则依旧面无表情,仿佛早已见惯了这场面。
胖子看得心花怒放,忍不住鼓掌:“好身手!”可看到地上扭着身子挣扎嘶吼的“吴邪”,又皱起眉,“天真咋办啊?这‘天授’能解不?”
不过片刻功夫,“吴邪”身上厚实的外套就滚满了灰尘,还刮破了几道口子,秀气的脸上沾着白灰石子,看着格外狼狈。
“可以。”张玄策看向张景敬,“敬,叫醒他。”
胖子一听这话,顿时松了口气,凑到海棠身边小声问:“大佬,不是有宫灯吗?怎么天真还这么容易被天授?”
海棠差点翻个白眼,碍于族长身份才忍住,语气无奈:“宫灯只能挡白雾对普通人的精神引诱。草原上蔓延过来的黑影,才是真正的根源。之前有我们的血脉护着,你和吴邪才没出事。可现在离那东西的中心越来越近,你看他这邪门体质……”
“懂了懂了,”胖子点头如捣蒜,“天真还是适合待家里养老。”
他转头看去,只见张景敬侧蹲在“吴邪”边上,冰凉苍白的手指轻轻掐住他的脸,俯身靠近,两人鼻尖相距不过一掌宽。“吴邪”还在挣扎,显然忌惮他身上的麒麟血,张景敬却双手用力,迫使那双全黑的眸子对上自己的眼,随即眸光一凝,吐出一串语调怪异的古老音节。
随着那几句呢喃,“吴邪”眼中的疯狂渐渐褪去,挣扎的动作越来越慢,最后彻底不动了,眼睛缓缓闭上。
张景敬松开手,指间寒光一闪,一滴麒麟血自伤口渗出,精准滴入“吴邪”自动张开的嘴里。三滴过后,他合上对方的嘴,将垂落在“吴邪”脸前的长发甩到身后,顺手一拉捆缚带,那黑色布条便如活物般缩回他腰间。“等他醒了就好。”
胖子看得目瞪口呆:“这……这么简单?”他跑到吴邪身边查看,见那张脸上狰狞尽褪,露出平日里的安详柔和,才彻底放下心来。
张景敬淡淡“嗯”了一声。
“真牛!”胖子咋舌,“比外面那些催眠大师厉害多了!”能从这诡物的“天授”里把人拉回来,这手段,不愧是张家老古董,连小哥都得往后排排,这一路下来,小哥都快成背景板了。
他又想起一事,连忙问:“那……天真会失忆不?有没有后遗症?”
“不会失忆,”张景敬道,“后遗症?大概会吐一阵。”
吴邪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混沌中,脸上传来一丝清凉的触感,脑海里仿佛有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正凝视着自己。他浑身一激灵,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胖子的圆脸和张起灵关切的黑眸,头痛得像要炸开:“我……这是怎么了?”
胖子扶他坐起来,乐呵呵道:“天真,你醒了!刚才你被天授了!”
吴邪一愣,连忙追问:“那我……有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
张起灵言简意赅:“没事。”
胖子拍着他的肩膀,大咧咧道:“嗨,能有啥事?就是说了几句怪话,把我们当菜盯了半天,还在墙上跟只壁虎似的东爬西蹿,弄了一身灰!”
吴邪刚放下心,就被胖子拍得胃里一阵翻涌,再一听自己刚才的糗态,头更晕了。他伸手捂住嘴,想压下那股恶心,却被手心的灰尘糊了一脸,脸色瞬间苍白:“别拍……我……想吐……”
“哎哟,可别吐在这儿!”胖子连忙扶住他,“我们还得在这儿歇会儿,可不能被熏臭了。走,我带你去那边!”
说着,便半扶半搀着吴邪往后走,留下一串压抑的干呕声在空地里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