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烟如墨,在山谷间郁郁不散,与崖壁间流淌的悬泉相和,水声淙淙,清越中带着几分沁骨的凉意。
张景静静立于夹道入口,目光落在左侧山崖倾泻而下的悬泉上。那泉水似一条素练垂落,溅起的水花在石上碎成玉屑。她伸出手,指尖轻触泉水,一股寒意瞬间顺着指缝窜入骨髓,让她不由得抿了抿唇。
“呜呜呜——”
羽箭破空的锐啸被悬泉的轰鸣掩盖,几不可闻。数支箭矢猝不及防地刺入她的背心,剧痛让她身躯猛地一扭,随即像断了线的木偶般倒伏在地,一动不动。
“哗——”
山崖两侧的草木丛中,忽有动静。或上或下的阴影里,十多个蒙古武官与番僧骤然现身,他们有的张弓搭箭,有的手握弯刀,更有甚者持着寒光闪闪的金刚杵,如饿狼般向着倒地的张景静一涌而来,眼中满是得手的狞笑。
就在这群人即将扑近的刹那,“啪啪”两声闷响接连响起。最前面的蒙古武官应声仰面倒地,额间已多了一个血洞。后面的番僧心头一凛,握紧金刚杵正要上前查看,却见眼前一道黑光飘忽而过,手腕突然一冷,那沉重的兵器竟不受控制地“哐当”落地。
下一瞬,在蒙古众人惊骇的目光中,那原本中箭倒地的张景静猛地翻身而起。一道凌厉的剑光骤然亮起,如匹练般扫过,伴随着凄厉的惨叫,断肢横飞;她掌风劈出,指劲点出,每一击都精准狠辣,只听得骨骼碎裂之声不绝,一个个蒙古兵与番僧瞬间萎靡倒地,痛苦呻吟。
那道黑色身影飘忽如电,快得让人看不清动作,不过片刻便已在场中转了一圈。这些蒙古军官与番僧在她面前,别说反击,就连转身逃跑的机会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死亡降临。
待张景静收剑而立时,场中已无一人站立。倒下的敌人个个瞪着垂死的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她,最终在绝望中咽了气。
“嗖嗖嗖——”
又一波箭矢破空而来,带着凌厉的风声。张景静面色一紧,身影轻轻一飘,如一片落叶般落在旁边刀削斧凿般的崖壁上,竟如履平地。她几个纵跃,身形便已向着山崖之顶掠去。
就在此时,另一个黑色身影出现在山道上。那人足尖轻点崖壁,顺势扭身一转,手中银黑色的剑身一挥,精准地勾缠住射来的箭矢,手腕轻抖,那些箭矢竟被调转方向,“噗噗”几声打入了暗处偷袭的蒙古人身上。
张玄策眼眸中尽是寒霜,他踩在崖壁间长出的一株小树的枝干上,看着那些偷袭者睁着眼睛倒下,顺着山涧滚落,才抬头对着顶上的张景静道:“耳力还得练练。下去看看,不管是死是活,都补一刀。”
张景静点头,身形轻飘飘地跃入山涧。她面无表情,也不细看地上的人是死是活,只持剑在每具尸体的脖颈上划开一道口子,确保动脉断裂,绝无生还可能。
而张玄策则飞转跃到另一侧的夹道之间,几步便下了山道。
海棠正拉着张小琪静立在那里等着他,神色平静,仿佛早已预料到这般结果。
这场袭击的起因,还要从他们出了树林,向着东北方向行进了一天说起。那时他们偶遇了一队蒙古人,争端便由此而起。
按照脚程推算,他们此刻应是在大理与吐蕃的边境地带。在深山老林里穿行多日,终于见到了刀耕火种的痕迹,感受到人类活动的气息,几人心中都泛起一丝激动,毕竟与世隔绝太久,总盼着能见到些人烟。
然而,在另一侧的山道上,几个蒙古士兵与吐蕃番僧正熟稔地交谈着。蒙古话与藏语交织的话语中,满是对人命的轻贱,对汉人的蔑视,以及毫不掩饰的残酷贪婪。
他们口中说的,是山上一户独居汉民家的女儿生得极为美丽,他们已然动了邪念……
张景静当时接到族长的命令,是不露身影地出手相助,于是便悄悄尾随上去。
到了那户人家的院子门口,她隐在树上,端起弩箭,接连扣动五次扳机。箭矢如流星般射出,精准地直中那几个恶人的眉心,干净利落。
屋里的汉民听到动静出来,看到门口倒着的尸首,先是大吃一惊,随即露出劫后余生的庆幸。他对着张景静藏身的大树连连叩首,眼中满是感激。
按照张家的族规,族人使用弩箭类武器后,需回收箭矢。张景静看着那汉民拖动尸体,堆在一起点火焚烧,箭矢的木质箭杆在烈焰中化为灰烬,只留下了金属箭头。她摸了摸身上还未用尽的箭头,那是些普普通通的黑色箭头,没有任何能表明杀人者身份的标志,这才放下心来。
又看着那户人家赶紧收拾细软,显然是怕惹来祸端,自觉地搬家跑路后,她才悄然离开。
哪曾想,木质箭杆虽已烧毁,但留下的金属箭头的形制,竟被一个盯了张家十几年的蒙古将领认了出来。这将领地位极高,看其行事,或许是大汗的同族亲信,甚至可能是子嗣,否则也不会对张家自制兵器留下的某种细微习惯了解得如此透彻。
之后,对方便在附近的村庄摸到了他们的踪迹。
张景静心中满是懊丧,自责处事不够周全。于是她主动请缨,设下陷阱,引蛇出洞,将计就计,才有了刚才那一幕。
……
离开那处密林后,几人又调转方向,朝着来时的路行进了半天,来到了后世墨脱县所在的位置。
这座后世的古老县城,如今还只是一个原始蛮荒的部落制村庄。它被群山环抱,巨木森森,枝叶交错,将村庄掩映其中。此地水汽充沛,外围更是瘴气缭绕,如同一道天然的屏障。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仿佛身处世外桃源,不知外界纷扰。
他们轻巧地翻身上树,借着枝叶的掩护,向着村庄望去。
村庄外围竖着丈高的荆棘篱笆,上面布满了尖刺,每隔一段距离还设有塔哨,上面有手持武器的人巡逻。而篱笆外看似普通的土地下,他们知道,那是深深的壕沟陷阱,暗藏杀机。
一座座坚固的石屋错落有致,身穿红蓝裙袍的村民在屋前屋后劳作。他们用一种张家人从未听过的语言相互交谈,语调轻快。村庄内里的气氛温馨祥和,宁静安然,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质朴而满足的笑容,让人见了也不由得心生暖意。
海棠望着这一幕,颇为感慨地说道:“这里的人没有外面的战火干扰,活得真挺幸福的。可惜……这里还不是起灵的家。”
身后的张景静听族长刚和小族长分开,就开始记挂那个在这个时代还未出现的小族长,心中突然掠过一丝酸意,她轻哼一声,带着点不服气道:“这些平静,恐怕也维持不了多久。”
海棠见张景静鼓着脸颊,一副颇有些吃味的模样,忍不住笑着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又摸了摸抬头望她的张小琪的脑袋,随后温柔地看向身侧的张玄策,细声细语地说道:“现在我心中啊,在这个世界,除了阿策和师傅,你们所有人都是我的家人,你们才是最重要的!”她说着,眼睛转向那村庄,语气中多了几分怅然:“我只是有些感慨……”
只是感慨,因为前世共情于书中人物的苦难经历,才有了今生的缘法,与你们每个人相遇相知。
张玄策见海棠一脸惆怅,心里也跟着泛起酸涩;但听到她将自己放在心中首位,又颇觉安慰,只想着能早点回家成婚,了却心中的念想。可转头想起自己在天道空间见到的景象——那个等着投胎、已经打过契约的沉睡的张起灵的魂体,日后会成为他们的孩子——想到海棠对他的在意,张玄策心里又是醋意满满,矛盾不已。
他按下心中的酸胀思绪,伸手拥住海棠的肩膀,柔声安慰道:“距离起灵他们还有七百多年呢,等那时候我们再来看看也不迟。现在得回家了……才分开没多久,我知道你心急见他,你肚子里……那位可等着我们呢!”
海棠的惆怅思绪瞬间被打断,脸“腾”地一下红了,她伸手拧了张玄策一下,然后凑到他耳边低吼道:“我刚才不是这个意思!”
她余光瞥见张景静带着张小琪,两人脸上都挂着姨母笑,被张玄策不动声色地指挥着走远了些,便继续低吼:“……我没心急,是你心急!”
“好好好,是我心急。”张玄策见她语气中的低落已然消散,心中一松,抓起她的手,笑着在她的掌心亲了亲,“那我们回家吧!”
“嗯。”海棠轻轻应了一声,脸上的红晕还未褪去。
离开这个村庄后,三人一小孩从林间穿过,向着村后的雪山快速行进。
一个时辰后,一座被挖空了一截的山体出现在他们面前。
山体内,一座两层高的巨大石头屋子矗立着。石屋三面严严实实地顶着山内壁,只有一面有一个狭窄的洞口作为进出通道。那门洞小得只能容小孩子或者会张家缩骨功的人通过,而此时,这个门洞也被一根巨大的石柱严严实实地堵住了。
随着他们几人的走近,耳边传来石屋里机括转动的“咔咔”声,清晰可闻。
张景静伸手拦住族长,点头示意不能再靠近,她去探查情况。
张玄策点头同意后,她便如离弦之箭般急速跑了过去。只见她轻轻一跃,双手便攀住了两层石屋上距离地面一丈高的窗沿,眼睛透过窗上极小的缝隙向内望去,快速地四下扫视。紧接着,她猛地扭身,躲过了从石头墙体的孔洞中射出的几只箭矢。在第二波机关启动之前,她已纵身跃下,跑回族长近前。
“本家人去楼空,所有机关都处于启动状态。”张景静汇报道。
张玄策点头,张家本家人的执行力向来迅速。“留个信息给敬他们,我们先回东北。”
“是。”张景静领命,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在一块光滑的石头上刻下了只有张家人能看懂的暗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