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忧心蒙古军队设有埋伏,便依着族长所授的小法术,将身上的黑色衣物尽数化作雪白,尽量踏在积雪之上前行,力求隐匿踪迹。然而一路走来,未见半个巡逻兵影,入目的却是白色雪地上泼洒开的一片片猩红,如同一朵朵妖异的花,在冰雪映衬下格外刺目。雪面上散乱着深浅不一的脚印,断裂残缺的武器丢得遍地都是,更有几十具尸体横陈,还有被冰原野兽啃噬后剩下的残肢,惨状触目惊心。
“不是说有一支军队在此驻扎吗?怎么连个巡逻的人影都没见着?”张景山眉头紧锁,沉声问道。
“看这情形,怕是已经全军覆没了。”张景辉扫视着四周,语气凝重。
行进间,寒风掀起了身旁女人的白色斗篷,张景敬伸手将斗篷重新盖好,抚平褶皱,抬眼望向远方的景象,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眼中却无半分温度。
地上的完整尸体足有五十来具,每一具都死得干脆利落,不是被一剑封喉,便是心脏中剑。更有一些尸体早已不成模样,只剩挂着血丝肉丝的骸骨,手臂、头颅、躯干、断腿……残肢碎骸遍地皆是,成了这场连下十几日的大雪封山后,饥肠辘辘的野兽们的盛宴。
一群体型庞大的野狼占据了尸堆中心,正兴奋又疯狂地撕扯着尸体,喉间发出低沉的咆哮。其中一头白色巨狼尤为显眼,它时不时仰起头颅,发出悠长的啸声,似在呼唤更多同伴前来分食。外围还有几只熊瞎子徘徊不去,喉咙里呼噜作响;天上则盘旋着几只秃鹫,时不时俯冲而下,加入这场血腥的宴席。
看着下坡处聚集而来的野兽越来越多,张景敬当机立断:“绕路走。”
……
一行人来到一处高寒雪山下的幽深峡谷。不知从何处吹来的热风源源不断,将高空飘落的雪花融化殆尽,使得这谷底常年潮湿,从未被风雪掩埋。
敞开的裂谷缝隙上,悬挂着数条粗大的青铜锁链,锁链上绑缚着密密麻麻的巨大红色绸布与黑色石牌。绸布早已在岁月侵蚀下残破断裂,边缘卷起,而黑色石牌上雕刻的奇怪纹路却隐隐泛着莹光,透着一股神秘诡异的气息。
裂谷两侧的黑色岩石,纹路扭曲诡异,盯着看久了便会让人头晕目眩。这是张家特意改造的手笔——为了与长白山的青铜门保持一致的环境造型,以此吸引那些贪婪之辈前仆后继。岩石上涂着特殊涂料,再结合地上摆放的巨大石头,共同构成了一座迷幻阵法。
许多闯入此地的人,往往会在不知不觉中被阵法引诱,最终自相残杀;但也有少部分心智极为坚定者,能侥幸走到青铜门前,可等待他们的,便是门内的斗尸。若有人能凭实力消灭斗尸,那便轮到守护在门内的张家人亲自现身拦截……
他们刚走到阵法外围,便见满地尸体层层叠叠。有年代久远、血肉早已腐烂殆尽的白骨,有被谷底水汽浸润而发胀的湿尸,还有被热风风干、面容扭曲诡异的干尸。
从尸体上未完全腐烂的服饰来看,死者身份繁杂——有蒙古人、番僧、藏人、苗裔、汉人……涵盖了各个年龄段与性别,老的少至垂髫,男的女的,和尚、官兵、道士、尼姑、僧侣、士兵、土耗子,三教九流乃至下九流之辈,在此地都能寻到踪迹。
其中最显眼的,是嵌在石头中的几具蒙古士兵尸体。看其肉体的颜色与僵硬程度,估计死去才不过几天。
走到阵法界限前,满地尸体更显触目惊心。张景辉眸色一沉,表情严肃地叮嘱:“都跟着我走,这阵法会随时变动。”
随着他们踏入阵法,丝丝缕缕灰白色中透着幽蓝的烟雾,从黑色石壁及各处细小缝隙里袅袅飘出。雾气愈发浓重的同时,那些矗立在地上的石头竟缓缓变动起形状。
当石头化作各种青面獠牙的鬼怪模样时,饶是张景辉早有准备,也忍不住吓了一跳,他轻声嘀咕:“怎么变成这样了?”随即想起之前族长的提醒,又补充道:“别靠近它们就行,这阵法不会主动攻击张家血脉。”
张景山望着眼前那些见过或没见过的粽子与妖魔鬼怪,它们面容栩栩如生,还散发着各自独特的气息——或腥臭、或阴毒、或令人作呕。他轻叹一声:“除了族长教授的那些本事,家里竟还有这样的手段,我从前竟一无所知。”
张景辉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你没发觉这阵法的布置有些眼熟吗?”
张景山仔细打量一圈,随即恍然大悟,点头道:“嗯,是阴阳变阵!果然是族长的手笔!”
第二陵时,族长传授给他们的修炼手册里,就有一套相似的阵法介绍,只不过图册中记载的阵法属性为阳,而眼前这一座却是阴性的。
“……族长刚被放野那两年,其实没下过墓,就住在这峡谷里。十几年前,他又特意来这里重新改造布置了一番。这事连老族长都不知道,还是分开前族长才告诉我的。他说因为天地灵气日渐减弱,这阵法要真正形成实体鬼蜮,得等二十几年才行。比起我几年前过来时,这里的变化真是太大了。”张景辉缓缓解释道。
张景敬在一旁打量着四周,突然发出一声冰冷的笑:“看现在这情形,阵法已然成型,想必是被地上这些死尸催熟的。”
地上除了那些死了很久的人,还有近两百具蒙古军士的尸体,看模样,应该是被张景霜、张景渊引到此处,最终被阵法机关杀死的。再加上一路上见到的近百具尸体,以及他们救援张景霜时遇到的三十几人,这么算下来,这支蒙古军队已然折损了大半人手。
……
一瞬间,三人都陷入了沉默。他们加快脚步穿行在阵法中,向着裂缝最深处走去。忽然,一阵微弱的呻吟声传入耳中。
循声望去,只见之前侥幸逃脱的那个蒙古军官,正垂死躺在地上。听到他们的脚步声,他闭着眼睛,脸色痛苦地呻吟道:“我是***的后裔,救我……”
张景敬用流利的蒙古语冷冷回应:“世间有诸多不平等,但死亡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任凭你名声再响亮,吹嘘自己的血脉有多高贵,死后也不过是一具会腐烂的血肉、一捧枯骨罢了。”
话音刚落,他手腕轻转,匕首快如闪电般划过对方脖颈,彻底送这个蒙古军官去见了他们所谓的“神”。
此时,他们已走到峡谷尽头,抬眼便望见一扇巨大的古老铜门。铜门目测约有四丈高,其上雕刻着繁复精美的纹饰,古朴而神秘,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让他们不由自主地凝视着它。
三人的呼吸骤然一紧,随即迅速恢复如常,脚下的步伐也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突然——
“呜——”
一阵悠长而古老的号角声,自雾气弥漫的缝隙深处传来。三人齐齐顿住脚步,扭头望向后方,只见他们身后阵法中的那些“粽子”,又缓缓变回了石头的模样。
随着号角声连绵不断,越发悠扬清晰,一队飘忽的身影出现在前方——一排十六“人”,竟是些缠绕着死寂气息的马脸将士,仿佛跨越了生死界限,骤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是阴兵借道!”张景山失声惊呼。
张景辉则是眼中闪过一丝呆滞,随即无奈道:“族长改的这阵法,用得着这么大阵仗吗?”
为首的将士手持节杖,后方几位将领模样的阴兵身披青铜铠甲,手握矛戈,身下是同样覆着铜锈盔甲、看不清样貌的高头大马,整支队伍透着一股彻骨的寒意与死寂。
阴兵将领似乎听到了活人的说话声,缓缓调转马头,将那死寂的目光投向他们三人。下一秒,它竟极快地靠近过来,四周的温度瞬间骤降,一股浓重的寒意席卷而来,在他们心底铺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
张景敬迅速取出鬼玺,微微低头,双手将其恭敬地托举在身前。
骑在马背上的阴兵将领低头看了看鬼玺,似乎在辨认着什么。它那原本飘忽的身体忽然凝实了几分,抬手摘下了脸上的长脸青铜面具。面具下,一双熟悉眼型的眸子里,透着张家人熟悉的淡漠目光,望向了他们。
盯着鬼玺看了片刻,那淡漠的目光渐渐化作一丝浅淡的笑意,随后,它又将面具重新扣回脸上,对着身后的阴兵挥了挥手。张景敬三人只觉心底的寒意瞬间消散,紧接着便见这队阴兵调转方向,向着大阵走去。
蓝紫色的雾气中,地上的尸体里渐渐浮出一道道白色魂体。阴兵们手中凭空出现一条条青铜锁链,精准地捆住魂体的脖颈。随后,又是一阵悠长的号角声响起,阴兵们押着魂体,缓缓沉入地底,消失不见。
这些阴兵……竟然也是张家人?
三人对视一眼,眼底都传递着这个震惊的信息。随即他们想起张胜白等人以及张希言老祖宗的鬼体,便也了然——这想必又是族长随手布置的手段。
张景山心中颇为激动:不愧是他们追随的族长,事事布局都如随手执棋,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张景辉则暗自思忖:他总算明白为何这里死了这么多外人了。来到此地的活人,先面对族长设下的绝杀大阵,即便死了,还要遭遇张家人化身的阴兵勾魂,这般层层截杀,谁能抵挡得住?若不是这阵法这几年才成型,恐怕张景渊他们都不必过来查看,单靠外面的阵法守护这扇假青铜门,便已绰绰有余。
张景敬心中满是敬佩:族长如今才五十多岁,考虑事情却比他们长远得多,也……老谋深算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