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

海棠推开窗户，窗外的雨丝细如牛毛，宛如千万条透明的绸带，温柔地缠绕着世间万物。雨滴落在青石板上，发出“嘀嗒、嘀嗒”的轻响，清脆悦耳，混着雨后草木与泥土的淡淡清香，弥漫在空气中。

她侧身坐在窗前的矮榻上，手肘支着榻沿，手杵着下巴，目光直直地盯着雨帘发呆——看了一上午的账本，骨头都快坐僵了。

雨丝渐渐变密，随着风势斜斜飘进窗户，落在她的发间、脸颊上，带来一阵冰冰凉凉的触感……

张玄策从门外走进来，一眼就看见窗台边吹风淋雨的海棠，眉头微微一蹙：“小心着凉。”他几步走过去，伸手就要关窗。

“哎，别关，”海棠伸手按住他的手腕，阻拦道，“屋里太闷了，透透气才舒服。再说，以我们的身子骨，哪有那么容易生病。”

他无奈地轻叹一声，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肌肤传来：“好，透气可以，但得离窗户远些，你看雨水都飘进来了。”说着，顺势将她拉回桌边坐下。

海棠刚在桌边坐定，目光就扫到了旁边矮案上堆得高高的账册和档案，不由得叹了口气，揉了揉发胀的眉心：“怎么越看越多？还有这么多没处理完？”

“这些已经是师傅筛过一遍，拿不定主意才给我的，”他撑着下巴拿起一份密档，目光快速扫过，随即提笔批阅，铁画银钩的字迹在纸上流淌，刚柔并济，“若不是家里长辈先处理了一部分，这些家务事只会更多。”

海棠知道张玄策已经揽去了大半事务，便也拿起属于自己的那份，深吸一口气认真看了起来。

“头晕，”没看几页，她就蔫蔫地叹了口气，小声抱怨，“怎么就没有能算账的法术呢？”

张玄策莞尔一笑，笔尖不停：“真有这法术，也得等仙神们开始吃五谷杂粮，不再餐风饮露才行啊。有市场才有需求，这话到哪儿都适用。”

海棠长长舒了口气，重新拿起册子，翻了一页道：“可惜静他们不在，不然还能分些活计。阿策，等回族里，我们还是多招些亲卫吧，这些琐事他们也能分担。不然照这样下去，我们俩天天都得埋在公务里。”

他闻言轻轻点头，眼底漾着笑意，语气里满是赞同：“听你的。”

“嗯。”海棠也笑靥如花，刚点头应下，突然想起一件事，抬头看向他，语气带着几分急切：“对了阿策，我记得张景风接了往南部送密卷的任务，后来张胜白说他在那边失踪了？”

张玄策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我还以为你忘了。我算过，静和安眼下所在的墓，正好是他失踪的方位。这叫由死转生，他们会救他的。”

海棠看了他一眼，指尖掐动，默默卜算张景风的命理，片刻后眼中露出惊奇：“还真是相死则生，时来运转了。可惜又是天授失忆……”语气里添了几分忧愁。

张玄策倒看得开，放下笔道：“死里逃生，活着就好。也算是我们用功德镇压了族里的死劫，还全了张胜白的念想。”

“也是。”海棠点点头，重新将注意力放回账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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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景静站在通道入口，又一次叮嘱：“我先下去，三息……不，你还是等五息后再下来。”

“好。”张景安刚应完声，就见她翻身跃入黑暗，身影瞬间消失。

他走到入口处，盯着她手中萤石的微光消失在黑暗拐角，心里默数着自己清浅的呼吸，耳边不时传来通道内机括启动的“咔哒”声、箭矢激射的“咻咻”声，还有金铁相击的脆响。

五息过后，通道里的动静渐渐平息，他深吸一口气，也纵身跳了下去。

通道起初是平缓的凹槽，转过一个拐角后突然变得垂直向下，每隔一段距离还有起伏的坡度。好在通道内壁光滑，除了颠簸得屁股发痛，倒没什么惊险。他飞快地将背篓抱在胸前，生怕磕坏里面的草药。

滑了一阵，张景安渐渐适应了起伏带来的心悸与晕眩，甚至有了些闲暇四处打量。只见左右两侧的石壁上布满了弓箭机关，发射口都被石子堵着，还有几根箭矢卡在机关口，进退不得，在那里反复运作，旁边散落着不少被斩断的箭杆。

“下面是断崖，稍微减速，不然会飞出去。”黑暗中传来张景静的声音。

他一听，立刻手脚并用抵住石壁，努力减速。

幸好最后一段通道较长，坡度也缓了些，张景安借着摩擦缓冲了一段距离，总算稳住身形。往前一看，通道尽头果然是一处断层。

他脸色微沉，没看见张景静的身影，只能像壁虎一样四肢贴着石壁，缓慢往下蹭：“看得见底吗？”

往下蹭了一段，一团幽幽的光芒缓缓游来，张景静拿着萤石蹲在断层边缘，低头打量着下方的黑暗：“最下面是个墓室。”她抬头看向他，“下来吧，我拉你。”

“好。”张景安点头，松开手向下跃去，就在快要坠入黑暗的瞬间，一条纤细却有力的胳膊拉住了他，将他稳稳拽到旁边一块凸起的岩石上。

两人站在一片浓稠的黑暗中，只能隐约看到对面不远处是一面墙壁，脚下深不见底，看不清具体情形。

张景安摸出火折子点燃，往下方扔去。火光一闪的瞬间，他们看清了——地上遍布着各种白骨，杂乱无章，没有一具完整的骨架。

“看起来倒不像墓室，更像个人祭台。”张景安皱着眉道。

张景静摇头：“应该不是祭祀地，没有礼器，没有神道，也没有壁画和棺椁。”说着，她纵身跳了下去，脚下立刻传来一阵“咔嚓”的脆裂声。

她弯腰拾起一块骨头，打量片刻后扔回地上，又捡起一块，反复几次，目光始终停留在腕骨部位。

张景安见状，立刻想起张家人摸骨的本事，果然听她说道：“年岁不同，这里死了不少人……嗯，大多是男人。”

地上的碎骨大小不一，从骨骼年龄来看，死者绝非三四人，而是涵盖了十岁到五十岁之间的多个年龄段。

“听这断裂的声音，不太正常，”张景安也蹲下身，捡起一块骨头轻轻一掰，竟应声而断，“这些骨头太脆了。”

“是，”张景静点头，“这些人骨多半被某种酸液腐蚀过，或者长期浸泡在液体里。”

“酸液？那是墓主干的？”张景安皱眉，只有人类才会用如此残忍的手段，将同类杀死肢解、浸泡处理。

张景静不置可否，踩着骨头沿着墙壁走了一圈，在一处停下，低头盯着地上的痕迹看了许久，突然道：“……也有可能是虫子。”

“虫子？”张景安有些不信，但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张小琪那本彩图上各种诡异的虫子，瞬间沉默了。

张景静抽出匕首，在那痕迹上刮下一点残留物，是一团青黑色的液体。一股浓烈的酸臭味猛地涌进鼻腔，呛得她鼻子一酸，连忙抬手捂住嘴，才没打出喷嚏。

她在张景安略带担忧的目光中揉了揉鼻子，甩掉匕首上的液体，语气笃定：“是虫子。”

说完，她走回他身边，指了指左右两侧：“两边都是通道，你想走哪条？”

“为何分两条？两边有什么不同？”他疑惑地望去，只见两边都是黑漆漆的，看不到尽头，这才发现此处并非墓室，只是通道的一截。

张景静拿出青铜子铃晃了晃，清脆的铃声在黑暗中荡开，又慢慢消散：“一个方向不知道通向哪里，另一个应该是地宫的主墓室。”

“没有直接的出口吗？”

她轻轻摇头，目光凝重地望着其中一方黑暗：“出口大概率在主墓室里。另一边……给我的感觉很不好。”

张景安几乎是脱口而出：“感觉不好就不去，我们去主墓室看看。”

他清楚自己眼下就是个拖累，说是历练，实则全靠张景静扶持。她都觉得棘手的东西，自己更帮不上忙，绝不能添乱。况且他对陪葬品、冥器毫无兴趣，只想找到出口，和她一起回家。